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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八八章 混世魔王

  郭廣敬口中應和道:“說的也是,都是爹生娘養的,為了戍衛國家不得不遠離家園,既不能爹娘膝前盡孝,亦不能妻兒身邊陪伴,短時間還好,時間一長,怕是都要生出歸鄉之心,軍心不穩啊。”心中卻轉著念頭,這程咬金急于回京并非秘聞,如今京中局勢動蕩不安,不知多少人丟了權柄,貞觀勛臣更是逐漸凋零,再不回去怕是就要被丟在角落里吃灰。

  卻為何跑到刺史府來特意告知?

  自己與程咬金可沒這份交情,必然另有所圖……

  “說誰不是呢?”

  程咬金嘆氣,一副左右為難模樣:“可刺史所言也句句在理,河西之地看似平靜,實則隱患重重,安氏余孽潛藏各處,必然伺機破壞,而當下涼州不僅有世家門閥大量投入開墾荒地、種植棉花,還要負擔支援論欽陵糧秣軍械之重任,稍有閃失,后果不堪設想…一方面,兵卒將校心系家鄉,歸心似箭,一方面,涼州之安危不容樂觀、危若累卵,我也是舉棋不定、進退維谷,所以今日冒昧登門,就是想讓刺史給拿個主意。”

  郭廣敬捋著胡須,不說話了。

  找我拿主意?

  我能拿你的主意?

  我憑什么給你拿主意?

  沉思少許,不確定程咬金的用意,郭廣敬試探著道:“吾輩軍人乃帝國之脊梁,孝順父母、養育孩童自然重要,但更重要還是國家利益至上。正如盧國公所言,當下之河西潛流涌動,隱患重重,還是應當有一支左武衛這樣的精銳鎮守戍衛,才能妥當。”

  絕口不提另外一支屯駐于番和、此前由安氏統帥的右驍衛。

  程咬金意有所指:“可兵卒將校的心情也不能不予以照顧。”

  郭廣敬有點琢磨過味兒來了:“盧國公認為,應當如何照顧左武衛將校兵卒之心情?”

  程咬金喝了口茶水,大聲道:“當兵打仗,所為不過是減免賦稅、升官嘉獎而已,可升官的畢競是極少數,數萬大軍當中軍官才幾個人?故而對于普通兵卒來說,實惠最重要。”

  頓了頓,見郭廣敬似笑非笑的目光,續道:“當下涼州周邊開墾荒地如火如荼,棉花栽種遍地都是,我想著將士們若是有那么一份產業,或也能安心戍守涼州,將涼州一地當做家鄉一般看待,但凡有人意欲破壞,必憤而反擊!”

  郭廣敬明白了,這廝是見到世家門閥在河西投入如此巨大,栽種如此之多的棉花,覺得眼熱了,便想著分一杯羹。

  想了想,他豪爽道:“涼州雖然富庶,人口眾多,可畢竟比不得中原大邑,且周邊高山聳峙、沙漠連綿,荒地還是非常多的。盧國公大可發動麾下將士前去開墾,只要開墾出來,我便讓涼州刺史府主簿將這些土地皆記入左武衛名下,充作軍墾,盧國公意下如何?”

  軍墾即視為軍隊之產業,由軍隊勞作、自給自足,免除一切苛捐雜稅,這已經算是極大的政策優待。畢竟無論山地還是沙漠、戈壁,所有土地名義上皆歸涼州刺史府所有,而左武衛數萬人馬一旦開墾,又豈是幾千畝擋得住?起碼上萬畝甚至幾萬畝。

  如此之多的土地歸入軍墾,涼州刺史府是要承擔一定政治風險的……

  然而程咬金卻似乎很是講義氣、重規矩,不愿郭廣敬為其承擔風險:“怎能如此?我不過是想置辦一些產業以安部將之心,萬萬不可讓郭刺史壞了規矩,否則于心不忍。”

  郭廣敬又不明白了,你自己提的要置辦產業,我就給你政策優待讓你置辦一份產業,怎地還不行?干脆開門見山:“盧國公到底意欲何為?還請直言無妨。”

  程咬金圖窮匕見:“這不是已經開墾了幾十萬畝荒地嘛,都是咱們左武衛、右驍衛全軍將士出的力,依我說就在其中給咱們劃一塊地,方便省事。”

  郭廣敬:…”

  他瞪大眼睛看著程咬金,似乎在確定這廝不是喝醉了胡說八道。

  開墾荒地的人力的確是左武衛、右驍衛兵卒,可世家門閥是付了錢的!

  因為房俊之建議,世家門閥自各地蜂擁而來,無論真心抑或假意,都拿出真金白銀投入進來,開墾荒地、雇傭軍兵、供應飲食、購買棉苗、修筑水渠…林林總總,各自投入巨資。

  現在你一句話,就要劃走一塊已經耕種完成、棉苗茁壯成長的土地?

  你的確是方便省事了,可這話要我怎么去說?

  還要臉嗎?!

  牛進達在一旁低著頭一個勁兒的喝水,一聲不吭…

  郭廣敬面色變幻,沉吟良久,組織一番措辭,發現實在沒什么好說的,直接問道:“這個…怕是不太好吧?

  程咬金將茶杯重重放在茶幾上,嘆口氣:“我也知有些強人所難,可又有什么辦法呢?此時去開墾土地,明年春天才能栽種棉苗,將士們就得多等一年,軍心就要多渙散一分…刺史也曾是帶兵之人,當懂得軍心如山之言,一旦軍心渙散,便是兵敗如山倒,如何保衛一方、戍守一州?為了不發生嘯營事件,便只能盡早啟程回去長安。

  郭廣敬想了想,看向牛進達:“左武衛兵卒皆關中籍貫,長久在外,難免思鄉,但右驍衛卻皆是河西子弟,數萬兵馬想必也能鎮守一方。

  牛進達趕緊搖頭:“我可不敢擔此重任!大唐立國以來,右驍衛一直為安氏父子所把持任人唯親、上上下下早已滲透如篩子一般,尚未全部清洗干凈之前,萬萬不能承擔鎮守一方之責,否則一旦軍中有變,悔之不及。

  郭廣敬徹底懂了,這兩位哪里是來商量?

  分明就是警告。

  自己依了對方,說服世家門閥“割地求安”,則涼州安寧,若是不依,則程咬金前腳班師回京、后腳整個涼州就要被“安氏余孽”弄得烏煙瘴氣……

  看看程咬金、再看看牛進達,郭廣敬長長吐出一口氣,無奈道:“非我不愿相助,實不能也。

  ”程、牛二人很是通情達理模樣,前者更是一臉憨笑:“知道此事讓刺史為難,所以我也難以啟齒,但諸般考慮之后覺得唯有如此才能兩全其美,刺史無需愧疚。

  郭廣敬:…”

  我為什么要愧疚?

  仔細思量一番,郭廣敬道:“既是如此,盧國公可與世家門閥去商談,若世家門閥征詢我之意愿,我會支持你。”

  程咬金連連搖頭:“我不過是濟州鄉下一匹夫,既無學識、更無權威,脾氣還不好,哪里懂得如何談判?怕是話沒說兩句就得打起來,到時候傷了和氣事小,影響涼州之治安事大,還是刺史代為出面為好。”郭廣敬極度無語,他很想問問這位,你還知道你這番要求說出口就得打起來啊?

  但程咬金以涼州治安為要挾,他也的確深為忌憚。

  牛進達與之穿一條褲子,言聽計從,若當真暗地里弄出一些“安氏余孽”興風作浪、到處破壞,涼州刺史府也無計可施。

  自己若不答應出面,此后涼州怕是永無寧日。

  這些年房俊扶搖直上、聲勢無兩,“棒槌”之名朝野咸聞,混不吝的作風令人叫苦不迭、無可奈何,卻都忘了在房俊之前,還曾有一位“混世魔王”混不講理、作惡多端…

  與房俊比起來,這位有過之而無不及。

  嘆一口氣,郭廣敬無奈道:“那就由我出面,努力爭取讓世家門閥給你劃出一塊地…盧國公打算出價幾何?”

  程咬金沉吟思索,而后道:“春日耕種之時購買棉種之錢,或可承擔。”

  郭廣敬瞪大眼睛,見了鬼一般:“只給購買棉種的錢?”

  那能有幾個錢?

  “就算不是按照市價購買,可開墾荒地的錢呢?修筑水渠的錢呢?你一概不出?”

  程咬金仿佛比他更吃驚:“開墾土地乃是左武衛、右驍衛帳下兵卒勤勞所為,我為什么還要出錢?水渠修筑雖然花費不菲,可那水渠不僅所有開墾出的荒地共用,甚至就連原本河道兩側的農田也在使用,憑什么要我出錢?”

  一旁的牛進達低著頭,捂著臉,對程咬金之厚顏無恥又有新的認知…

  郭廣敬瞠目結舌,震驚凌亂。

  所以,你想要一文不出便拿來幾萬畝已經耕種完成、長勢良好的棉田?

  哦,倒也不是一文不出,棉種的錢還是給的…但棉種能有幾個錢?

  一畝地的棉種值不值十個錢?

  深吸一口氣,他還抱有一絲奢望:“盧國公是認真的?”

  你如果這時候跟我說是開玩笑,我當真覺得是個很好的笑話。

  程咬金鄭重頷首、一臉誠懇:“自然是認真的,為了兩軍數萬將士著想、為了涼州的長治久安,這是最好的法子。”

  奢望破裂,郭廣敬深吸一口氣,瞪著程咬金良久,見對方毫無羞愧之意與他對視,只能點頭:“這件事我會去談,但結果如何,不敢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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