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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六十章 考場之中

  春秋、戰國乃至于秦漢之時,儒家不過“諸子百家”之中區區一脈,雖然出類拔萃卻遠未有今日之大勢,可那時的儒家圣賢輩出、派系林立,各種思想震古爍今。

  漢武帝何以“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除去儒家之核心“仁義禮智信”之類更為適合統治天下,也因儒學之影響太過深遠,儒家之經義普世皆知。

  然而自從漢武帝將儒家推上“天下第一”的寶座,儒家就開始只顧著維系這個地位了,再無開拓創新之事,每況愈下,時至今日,只知如何迎合君王、如何穩定社會、如何愚弄百姓…

  所謂的“大儒”,不過是遵循前人之故智,能將以往儒家之學說搜集、編撰,便可自鳴得意的自稱一聲“儒者之師”,何其愚味、何其荒謬?

  聽到房俊那句未來的儒家有可能為何迎合統治者、確保一家獨大之地位而“自我閹割”,孔穎達毛骨悚然、汗流浹背。

  他太清楚儒學之核心思想了,深知房俊之言絕非危言聳聽,那等景況是極有可能出現的。

  到了那時,恐怕儒家再不會作為“諸子百家”當中的第一顯學,受到無數人的敬仰崇拜進而投身其中,而是會成為華夏之恥辱,遭受厭惡、唾棄。

  孔穎達捧著茶杯,心情忐忑、面色凝重:“不知二郎何以教我?”

  房俊笑道:“孔師這是要折煞我嗎?您乃當今大儒、舉世之師,若這句話傳揚出去,我將受世人之唾棄也!”

  孔穎達不茍言笑:“此間你我四人,這些話語又豈會傳揚出去?”

  房俊喝著茶水,笑嗬嗬的看著許敬宗。

  許敬宗:….”

  孔穎達不理會他幽怨的眼神,目光灼灼的看著房俊。

  房俊放下茶杯,淡然道:“其實很簡單,給自己樹立一個敵人不就行了?學說之演化、社會之進步,無不在競爭之中蛻變。唯有競爭,才是不斷進步之動力,一家獨大只會故步自封。

  孔穎達若有所思,片刻后道:“競爭者…莫不是你所謂之“科學'?”

  “正是!”

  房俊興致勃勃,試圖蠱惑這位當世大儒:“儒學與科學,看似兩條并不交集的平行線,實則一內一外,相輔相成。儒學注重自身之修為,以“仁義禮智信'作為核心,講究的是“忠孝',科學則在宇宙之間,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宇宙運行,探索天地規律,講的是“自然'!兩者之間無交集,但又能內外協同、天人合一,若能并肩攜手、共同進步,何愁帝國不盛、天下不昌?

  孔穎達沉思片刻,反應過來,無奈笑道:“誰不知你房二乃是當今天下“科學'第一人?你這般蠱惑于我,讓我親手扶持“科學'更進一步成為與儒學并肩之對手,難道真以為我老眼昏花、老糊涂了?

  ”房俊也笑,輕拍一下桌子,道:“您就說“科學'是否需要進步,一旦進步是否對帝國有利、是否對天下人有益?”

  “那自然是有的。”

  孔穎達人品高潔,做不出睜眼說瞎話的事兒:“那豈不是更說明“科學'之前景遠大?萬一有朝一日儒學被科學干翻了,老夫豈不是成為儒學之罪人?

  親手扶持一個競爭對手、使得儒學自身舍棄“舒適區”,在競爭之中不斷進化、演變,這是好事。可若是儒學被扶持起來的競爭對手干掉了,那就不是好事了…

  說到底,孔穎達愿意見到儒學進化,而不是在進化的路途之中自取滅亡。

  他想成為儒學之功臣,而不是儒學之罪人…

  “孔師多慮了!

  房俊收起笑容,正色道:“儒學發展至今,已然吸取釋家、道家之精髓,深刻融入華夏之骨血,成為華夏文明之脊梁,豈是外敵可以攻陷?儒學的敵人從來不在外邊,而在自己內部!不是釋家,不是道家,更不會是科學,而是故步自封、不思進取、自我閹割!就算是科學再發展、再進步,發現并且證明太陽是個球、月亮也是個球、甚至大地都是個球,可誰會認為“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不對?誰會說“民為貴,君為輕'不對?誰會說“仁者愛人'「克己復禮'不對?”

  儒學不是糟粕,而是華夏民族之菁華。

  儒家圣賢早已勘破人性、讀懂宇宙之間的規則,他們雖不講科學,卻將人性與天道和諧共處,以自我去遵循天地運轉之規律。

  人性之本質,早已看透。

  后世之儒者為了迎合君王之統治,確保自家之利益,卻又不能推陳出新、站在先賢之高度,便只能另辟蹊徑、自我閹割,走出一條“存天理、滅人欲”之歪路。

  事實上,“存天理、滅人欲”也并不錯,錯的那些曲解其義、誤入歧途之輩…

  孔穎達面容糾結,思慮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茲事體大,老夫需要好生考慮,也要與旁人討論、商議。”

  他是認可“科學”的。

  《數學》《物理》《化學》當中的那些知識他都有所研讀、領悟,深刻明白那些才是治理帝國之良策,儒學可以治人,卻很難治世。修筑道路、水利,測量山川、江河,建造火槍、火炮、船艦,育化良種、耕作黍米…這些事,《論語》不行,《周易》不行,《尚書》不行,《左傳》也不行…

  唯有“科學”才行。

  那是一套與儒學完全不同之體系,固然說不上南轅北轍,卻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不會對儒學之根基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科學”再是昌盛,那也只是外在,每一個人都需要儒學來修養己身。

  樹立起一個并不會對己身造成致命創傷之敵人,來促使自己奮發圖強、演化進步,這或許當真是一個好主意…

  飯后消食。

  今日氣溫甚高,行走于衙署之內,見各處辟為考場的官廨之內考生揮汗如雨,李安期道:“是否可以提供一些冰塊、涼水,為考生降溫?此等炎熱之環境難免心浮氣躁,影響發揮啊,甚至有一些身體虛弱的考生因此暈厥都說不定。”

  房俊搖頭:“斷然不可,相比于考生不能正常發揮、甚至生病,嚴格杜絕舞弊才是首要之務。”現在敢放人進出,馬上就會有神通廣大之輩借此機會作弊,古往今來,做正事或者難如登天,但徇私舞弊這一套卻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但凡有一絲縫隙,便會有人鉆營,防不勝防。

  李安期頓時醒悟,后怕道:“是下官疏忽了!”

  考生暈厥,是考生自身之問題,與他這個副考官無關,可一旦發生舞弊事件,孔穎達、房俊、許敬宗乃至于他都難辭其咎,那三位根基深厚、深得陛下信任,或許小懲大誡,可他這個萬年縣令或許就要背黑鍋,被推出去殺一儆百…

  孔穎達面色憂慮:“這才六月,氣溫便如此之高,搞不好今年要大旱一場。”

  路過一間官廨門口,房俊從開著的窗子往里看了一眼,幾個考生正聚精會神奮力答題,其中一人大抵是不太會做試卷中的數學題,急的抓耳撓腮……

  房俊笑笑,心情大悅,隨口道:“孔師不必擔憂,這些年關中興修水利、疏浚溝渠,架起大量水車,對于旱災之抵抗堪稱古之未有,即便大旱亦能予以緩解,總不能吾等數年之辛勞、無數錢帛之投入,都做了無用功吧?”

  孔穎達也笑起來,目光巡視各處考場,心底擔憂稍減:“若說以往或許有官員心系水利、、艱苦建設、不比當今遜色,可若說投入之巨大,的確古未有之!”

  道路、水利、城防…此等基礎設施之建設固然需要舉國上下之重視,也需要官員兢兢業業、不辭辛勞,可最重要還是在于真金白銀的投入。

  鋪設一條道路、興修一段水利,需要政發大量勞役,這些民夫住在工地,吃、住都需要朝廷負責,吃不好就沒力氣干活,吃得好又要耗費大量糧肉,工期動輒數月、甚至數年,國家哪里耗得起?但大唐國庫之充足,遠超歷朝歷代。

  連年豐收且不說,單只是對于商稅之收繳,便堪稱歷史之罪。偏偏如此繁重之商稅并非竭澤而漁、敲骨吸髓,而是在大力發展商業之基礎上所得來,如今不僅國內商業極其繁榮,海貿更是冠絕千古,物資之充沛、稅收之豐盈,使得大唐有底氣投入前所未有之錢帛,掀起基礎設施建設之高潮。

  誰人不知路修得好、水利建得好,便可富國強民?

  但國家得有錢去投資,還不能因此損害百姓日常之生活…

  煌煌盛世啊。

  許敬宗道:“以往之官員不僅恥于言利,且動輒“天下財富恒定,國家多取一分、百姓則少一分'的那一套謬論,待到今年年底,吾當上書陛下,著令民部在全國范圍之內做一次詳細之調查,統計一下民間財富之多真、國庫錢帛之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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