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皇族既是由關隴門閥逆而篡取前隋江山,豈能不知門閥之于軍隊之侵蝕是何等喪心病狂?將十六衛大軍分駐天下各地的確能夠威懾各方,使得政局穩固,但也會因此給予各地門閥滲透、侵蝕軍隊的機會。
一旦這些軍隊被各地的世家門閥掌控,不尊朝廷號令,甚至會出現漢末“十八路諸侯討虎牢”的舊事,弱干強枝,社稷傾頹之道也…
房俊喝了口茶水,淡然道:“郡王放心,十六衛軍隊駐扎各地之后,將會定時輪換主將,避免軍隊只知主帥、不知朝廷的陋規惡習。”
武德殿上一陣默然,李孝恭也有些驚愕,張張嘴,最終卻沒有說話。
主將輪換?
你可真敢啊!
軍權來自于軍隊的擁護,這可不僅僅是軍隊長官就能達到的,需要長時間的安插親信、收攏人心,但凡能夠臻達一軍主將地位之人皆當朝人杰,這樣的人耗費無數心血錘煉出來的軍隊如臂使指、惟命是從,然后你給輪換了?
誰能甘心?
十六衛大軍,十六個大將軍,哪怕每一年輪一回也要十六年…自今而后誰還能完全執掌軍隊?
不能執掌軍隊,軍權如何體現?
沒有軍權,那些大將軍如何善罷甘休?
這是直接挑翻了所有規則,將原本屬于大將軍的軍權全部收歸皇帝…
能夠實施嗎?
李孝恭不知道,但如果當真順利實施,則意味著皇權前所未有的集中,能夠真正實現“皇命所至、莫敢不從”。
一旁的李勣表達了擔憂:“且不說如此做法會否使得十六衛大將軍人心惶惶,單只是十六衛大將軍如此輪換,必然導致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情況發生,嚴重削弱軍隊戰力、影響軍隊團結。”
房俊不以為然:“當所有軍中中上層軍官全部來自于‘講武堂’,經受過最為系統的教育,忠君愛國之心根深蒂固,這些擔心便不復存在。”
軍隊是最為特殊的存在,一個國家若不能完全掌控軍隊,滅亡是遲早之事,而想要使得軍隊完全忠于國家、忠于君主,唯一的辦法便是軍中所有軍官都要經受系統的愛國主義教育,使得他們立志于為國奉獻,無論何時何地都將國家利益置于一切之上。
當然,在這個時代想要達成這樣一個目標,非數十年之功而不能成,期間不僅要對軍校建設投入巨大,還要與不舍軍權的軍中高層展開斗爭。
任重而道遠。
李承乾一錘定音:“任何改革都不能一蹴而就,但自今而始,這一項政策將成為軍隊改革之關鍵,朝廷一以貫之的予以推行,諸位愛卿當竭盡全力配合朕。”
“喏!”
幾位軍機大臣齊聲應是。
時至今日,有著房俊的強力支持,且世家門閥處于極度虛弱之狀態,皇帝的權威達到巔峰,甚至較之貞觀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太宗皇帝雖然文韜武略、英勇蓋世,但世家門閥之強盛卻使其有志難伸、處處掣肘。
而李承乾通過兩次近乎于死里逃生的巨大風險,得到了太宗皇帝亦未曾得到的皇權集中…
任何一項政策,只要房俊予以支持,旁人誰也不能阻擋,包括“朝中第一人”的李勣在內。
而事實上,誰都知道李承乾天資平庸,對于各項改革之舉措必然皆出于房俊之手,換言之,房俊通過李承乾這個皇帝來實現他對于帝國的改變。
這是好事嗎?
當然不是,李承乾的作用有些尷尬,幾乎等同于“傀儡”,只要房俊愿意,似乎隨時都能掌控朝政,完成“權臣”的進化。
是壞事嗎?
好像也不算,在場皆乃有識之士,知道帝國潛在的危機在何處,若是按照房俊一系列改革緩步推進,帝國只會愈發強盛。
現如今所展示的皇權無與倫比之集中,皆是假象,假以時日,等到種種改革步入正軌,帝國政治必然再度回到“政事堂制度”,“以集體制約皇權”。
改革需要強有力的力量去強行推動,破開既得利益者的重重阻力,這是大臣們一致認定的,且沒有人可以阻止。
“政事堂制度”是將皇權分割成無數份,交由宰輔們通過政事堂去治理國家,這同樣也是大臣們所希望的。
既然最為困難的事情已經由房俊在推進,何不順水推舟樂見其成呢?
如若成功,大家的權力并未削弱。
如若失敗,所有責任推給房俊一人承擔即可…
進可攻,退可守。
故而,當房俊將組建左右金吾衛之事宜呈遞上去,且舉薦左右金吾衛大將軍之人選,諸人皆無異議。
誰都知道這不僅僅是陛下對于房俊在叛亂之中所立下戰功之褒獎,更是陛下信任房俊由其負責京師治安之舉措。
但李孝恭還是忍不住道:“‘金吾衛’之名,想必是源自漢武帝之‘執金吾’,聞聽越國公對于其權責之介紹,亦是不遑多讓…只不過京師禁地,賦予一支軍隊這般超然之權力,是否妥當?”
按照房俊組建之后的金吾衛職權范圍,包括徼循京師、禁備盜賊,逮捕罪犯、審治獄案,京戍屯衛、臨時征伐,京師巡警、烽候、水火、道路皆歸其職…權力太大,幾乎整個長安城盡在其所轄之內,數萬人馬穿梭京師無所節制。
想當年即便是中興之主光武帝劉秀都曾艷羨的說過“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其陰麗華”這樣的話語,可見“執金吾”滔天之權勢。
由房俊組建、領導的“金吾衛”控制京師,固然能夠力保皇權穩固,但與此同時將整個京師置于自己掌控之下,權柄滔天,難免觸動旁人的利益,導致內部權力爭斗,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李承乾對于這一點卻是不容商榷:“太宗皇帝東征,抽調關中無數錢糧,其后連續兩次叛亂,關中各地更是動蕩混亂,不臣之輩此起彼伏。京兆府、百騎司、左右武衛等權責交叉、管理混亂,致使屑小之徒投機鉆營、危及社稷,如今以左右金吾衛統一權責,實有必要。”
金吾衛掌控長安內外,對于皇權的確威脅甚大,但只要金吾衛掌控在房俊手中,李承乾便可安枕無憂,根本不會去考慮皇權安危之問題。
相反,之前關隴、晉王兩次叛亂的過程之中,不僅朝廷中樞運轉停滯,整個長安的防御、治安、緝盜等等更是完全崩潰,叛軍不僅大張旗鼓攻城掠地,更在城內城外進行策反、刺殺、擾亂,致使偌大的長安城人心惶惶、空不設防,若非使李靖坐鎮春明門外威懾各處城門,怕是長安城早已淪陷。
太極宮內,由百騎司、禁衛負責宿衛,太極宮外,則全部交由左右金吾衛負責,權責清晰、職務分明,定能更好的管理長安、防御長安。
畢竟等到關于土地、稅賦之改革緩步推進,他這個皇帝極有可能成為天下人口誅筆伐之“昏君”、“暴君”,若不能將整個長安城里里外外布置得鐵桶一般,搞不好哪一天就要被世家門閥里外勾結予以刺殺…
唯有將長安城之防御交給房俊,他這個皇帝才能安枕,旁人他一概信不過。
諸人只能默然,只不過心底難免嘆息,金吾衛之權責通天徹地,與此同時,執掌金吾衛的房俊可謂權柄滔天。
若非房俊執意不肯管理政務,怕是大唐第一個“權臣”已經出現…
但房俊識大體、懂進退,深藏敬畏之心,主動對政務避之不及,只掌控兵權,留有余地。
晌午由御膳房準備了膳食,皇帝與幾位軍機大臣在“軍事處”的值房內簡單用過,會議持續至傍晚時分,才算是暫時告一段落。關隴、晉王連續兩次兵變,顯示出現在的軍隊體制存在著巨大問題,改革實屬必要,只不過面對皇帝、房俊兩人的大刀闊斧,李勣、李靖、李孝恭三人分別持謹慎態度,時不時表達出反對之意,但由于薛萬徹全程跟緊房俊步伐,只要是房俊提出的他全部贊成,這就導致陸陸續續多項提議皆被通過。
搞得李勣、李靖、李孝恭三人很是郁悶…
他們并無維系以往既得利益者的意思,但是眼瞅著政事堂被薛萬徹這個毫無原則的渾人攪合得一灘渾水,自然多有不滿。
就算將軍機大臣的名額削減一個,也總比將薛萬徹這個不學無術的渾人在這里瞎攪合為好吧?
五人的軍機處房俊、薛萬徹各一票,加上陛下的兩票,總能在“少數服從多數”的規則之下將一項項政策順利通過…
李勣等人終于見識到了皇權集中所彰顯出來的威力,簡單一句話,那便是“九五至尊,口含天憲”,皇帝的意志將會得到毫無阻礙的貫徹實施,帝國上下、俱為一體。
當然,前提是皇帝英明神武不至于剛愎自負獨斷專行,且不會受到權臣之蠱惑、脅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