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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姿態太低

  還是那句話,軍中最重榮譽,右屯衛被譽為“天下第一強軍”,全軍上下誰不是心氣暴漲?

  若是這等名號被旁人奪去,自然各種羨慕嫉妒,可若是攤在自己身上,豈能不驕傲自豪?

  只不過之前房俊號召大家低調隱忍,所以一直不予承認。如今房俊公然喊出這等口號,全軍上下可以預見的士氣大振,心氣兒較之以往上升一個層次,訓練愈發刻苦,作戰愈發勇猛。

  誰都知道“天下第一”的名號既是榮譽,更是責任!唯有不斷的增強自身,才能成為青史之上如同白袍、北府一般威震天下、名垂千古的強軍!

  甚至于,哪怕只是軍中一個小小的兵卒,都有可能將自己的名號銘刻于青史之上…

  一夜無話。

  翌日凌晨,三更剛過,火頭軍便齊齊從營帳中走出,頂著凜冽的寒風與飄揚的大雪,開始生火造飯。

  右屯衛出征,從來都是輜重充足,軍中不僅米糧肉蛋齊備,隨軍郎中、各種藥材更是應有盡有,盡可能的將非戰斗減員降至最底,且最大限度的保障后勤供給。

  天下皆知右屯衛能打,更知道右屯衛富裕…

  降至五更,天尚未亮,兵卒已經從營帳之中爬起,以旅為單位,各自匯聚在自家火頭軍的營帳前席地而坐,天上大雪飄飄揚揚,一鍋一鍋肉湯、一個一個饅頭分發到每一個兵卒手中,冷熱交替,狼吞虎咽。

  待到用過早膳,輜重兵拆除營帳以馬車運輸,兵卒則聚集一處,在各自旅帥的帶領之下,握緊兵刃,穿好遮風擋雪的斗篷,于漫天大雪之中踏上征途,向著西邊快速挺進。

  與此同時,無數身手矯健、久經訓練的斥候或是騎馬、或是步行,已然先前一步,探出于大軍數十里之外,嚴密監視著各個方向的動靜,稍有異常,便即刻回饋至中軍。

  待到扜泥城的守城校尉傍晚時分前來拜見房俊,卻發現右屯衛早已人去樓空,只余下被積雪掩埋的木炭灰燼…

  那校尉站在滿天大雪之中,只覺得遍體生寒。

  大軍出征西域,這等嚴酷寒冷之天氣,卻連多留一日都不肯,且連通知當地駐軍一聲都欠奉,便急匆匆的踏上征程,不知去向,很顯然是有所防備。

  自家之底盤,到底要防備什么?

  顯而易見。

  人家房俊不僅是在防備被自己人背后捅了刀子,更是以這等謹慎之舉止告訴一些人:別耍弄陰謀詭計,老子心明眼亮,早就防備著呢!

  天下無人不知房俊之秉性,這人被稱作“棒槌”實在是實至名歸,一旦沖動起來根本不管不顧,連親王都敢打的,豈會忌憚幾個門閥世家放在西域干些苦活兒累活兒的旁支子弟?

  當真將這家伙惹毛了,所激起的反噬沒人受得起…

  那校尉在雪里站了一會兒,抖了抖身上的蓑衣,便率領親兵趕緊返回扜泥城,立即修書,將房俊有所戒備且予以警告的舉止告知那些同在西域的袍澤,讓大家小心防范,千萬別節外生枝…

  大軍行至高昌城外的時候,房俊接見了兩位故人。

  高昌城外三十里,大軍于一處山丘向陽坡扎營,躲避呼嘯的北風,一路走來大雪下兩日停一日,斷斷續續下了不休,兵卒車馬疲累不堪,只能擇選一地扎下營寨,略微休整兩日。

  中軍帳內,房俊一身常服,略黑清癯的面容看上去有些風塵仆仆、風霜滿面,只是眉峰如刀、眼神清朗,依舊是當年那個敢于在高昌城中于侯君集叫囂,阻攔大軍屠城擄掠的那個少年。

  風華正茂,權柄赫赫。

  赤木海牙鶴發童顏身軀高大,跪坐在房俊對面,滿是褶皺的臉上盡是羞愧之色:“當初郭孝恪意欲染指酒坊,老朽迫于其壓力,存了保全自身之念,未能挺身而出看顧郎君之家業,實在是羞愧無地。自那以后,每每思之,便心中愧疚,不知將來以何面目再見郎君。今日冒昧,斗膽求見,還望郎君不計舊嫌,寬宏大量。”

  兩人之間亦曾親密相處,所建造之酒坊幾乎壟斷了西域的釀酒產業,結果卻被郭孝恪橫加破壞,使得此事成為橫亙在兩人之間繞不過去的嫌隙。此番求見房俊,他倒也坦然,開誠布公承認當初做錯事,希望房俊大人不記小人過。

  在他看來,說到底當年亦不過時商賈之事,商賈素來被漢人視為賤業,地位遠低于農耕,做點生意賺點錢固然是好,可若是生意倒了,也未必就會有多心疼。

  身為大唐最頂級的權貴,豈能將錢財看得太重?

  不說視金錢如糞土,也當重義輕利…

  房俊坐在桌案后面,手里拈著茶杯呷了一口熱茶,目光從炭爐旁負責烤肉的鞠文斗身上收回,投注到赤木海牙臉上,呵呵笑了一聲,淡然道:“明哲保身,人之常情,老丈毋須將當年之事放在心上。再者說來,酒坊倒閉,本帥固然損失慘重,老丈不也是跟著折損了不少錢財?既非是老丈故意為之,本帥自然不予計較。”

  這話說得赤木海牙嘴里發苦,你都這么說了,那分明就還是計較啊…

  一旁低眉順眼專心烤肉的鞠文斗亦是眼角抽搐兩下,心忖這位越國公果然是真情率性,當年就是這么半點不吃虧,過了幾年地位愈發尊貴,這心性卻是半點不變。

  心里替赤木海牙默哀片刻,卻不會出言替他解圍,只一心烤肉。

  話說他這一手烤肉的本事當真不錯,一只羊腿烤的外焦里嫩,花椒、孜然等各種香料不要錢似得撒上去,登時滋滋冒油,香氣四溢。

  赤木海牙心里叫苦,只得說道:“老朽雖然也折損了一些錢財,可畢竟那是咎由自取…郎君固然豪爽大氣,不念舊惡,可老朽豈是心胸狹隘之人?郎君之損失,老朽還需補上才是。”

  這話說的,心尖尖都在滴血。

  當年酒坊之規模乃是西域第一,每個月的利潤幾乎都是他全部身價的十分之一,若想給于房俊補償,必然是一筆天文數字。

  可誰讓他心中始終存著前往長安得到一個唐人之身份,能夠讓自己的子孫后代都在大唐繁衍生息、幸福生活的心思呢?即便將來到了長安,想必也免不了被貪滑小吏敲詐勒索,還不如此刻狠狠的出一回血,只需將房俊打點得高興了,以他的權力庇護自己的家族,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所以仔細想想,這錢花的似乎也挺值…赤木海牙心疼了一會兒,又轉過神來,頓時沒那么難受了。

  房俊似笑非笑,笑而不語。

  鞠文斗眼尾掃了房俊一眼,見到房俊的神色,趕緊道:“肉烤好了!”

  伸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柄銀刀,手腳飛快的將羊腿肉一片一片薄薄的割下來,整齊的碼在盤子里,又在上面輕輕的撒了一層雪白的精鹽,恭敬的遞到房俊面前,賠笑道:“素聞大帥乃是出名的饕餮,對于吃食最是講究,嘗嘗在下的手藝,若是有何不足之處,還望不吝賜教,在下定然好生學習,加以改進。”

  房俊便笑起來,瞧瞧,人家這才叫會說話,哪似赤木海牙這個老頭兒,端著身份自以為德高望重,卻拿銀錢來搪塞我?

  我眼皮子就那么淺,一點銀錢就填滿了?

  不過他也沒動這盤子肉,眼神在兩人面上一一掠過,笑吟吟的呷了口茶水,這才說道:“大家也算是故人,固然經歷了一些事,交情已非是當年那般親近,不過本帥非是不念舊情之人,兩位既然孤身來到我這軍營之中,想必是有十分重要之事,不妨開誠布公,直接說出來吧。能辦的本帥自會幫助二位辦理,可若是不能辦的,二位也需要強人所難。”

  赤木海牙于鞠文斗盡皆一愣,旋即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感情他們兩個一進來便將姿態擺到最底,居然讓房俊誤以為他們是有求于人…

  這事鬧得,我們是前來救你性命的啊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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