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鶻是鐵勒諸部的一支,敕勒是最早在公元前三世紀為分布于北海以南的部落聯合體。
該部落群有狄歷、敕勒、鐵勒、丁零等各種名稱,都是相同發音的音譯,由于使用一種“車輪高大,輻數至多”的大車,又被稱為高車。
這些部落共有袁紇、薛延陀、契苾等十五部…
及至隋唐,回紇逐漸強盛,開始不甘于臣服在突厥統治之下,遂聯合仆固等部落反抗突厥汗國阿史那家族的統治。
等到頡利可汗兵敗陰山,突厥汗國被大唐覆滅,頡利可汗亦被大唐俘虜,殘殘部向西遁逃,托庇于西突厥可汗乙毗咄陸可汗阿史那欲谷。
然而回紇因為地處西域,依舊處于西突厥控制之下,若想徹底擺脫突厥,那就只能借助大唐之力…
于公于私,赤木海牙都偏向于大唐,或者說偏向于房俊。
鞠文斗沉吟少頃,凝重道:“大唐開明富庶,早有一統天下之勢。然如今阿史那賀魯頻繁出入交河城,顯然與城內安西都護府官員相互勾結,其大軍必然屯兵某處,窺機進犯交河城。吾等此刻徹底投向大唐,若越國公一戰得勝還好,可若是不慎戰敗,唐軍固然可以從容撤回玉門關,吾等之基業怕是都要淪入突厥人之手。”
突厥人可不似大唐那般開明,他們殺戮成性、掠奪成癮,對于叛徒之處罰極其嚴厲。
固然赤木海牙是回紇人,但是激怒突厥人之后,下場勢必凄慘無比。
赤木海牙搖頭道:“老夫是一介商賈,做了一輩子生意,最是明白風險與回報等同的道理。風險越大,回報越高,若是尋常時候就算吾等衷心投靠大唐,大唐難道就能將吾等視作上賓?尤其是越國公其人雄才大略,眼里不揉沙子,當初郭孝恪試圖吞沒酒坊,老夫可是作壁上觀的…”
說起這件事,他就后悔不跌。
當初郭孝恪出任安西大都護,貪婪無度試圖侵占房俊之酒坊,搶奪其釀酒秘方,他迫于壓力未敢挺身而出,從此與房俊再無聯系。
可誰知道郭孝恪堂堂安西大都護敗亡的那么快,而房俊不過一弱冠小兒,卻能夠青云直上,權傾朝堂?
世上沒有后悔藥,如今再想修復與房俊之間的關系,憑借房俊的門路成為大唐在西域的代言人,繼續攫取絲路之利益,那就只能拼上身家性命,給房俊送上一份大禮。
鞠文斗頷首,說道:“所以問題的關鍵,在于大唐究竟能否守得住西域,更在于突厥人趁著阿拉伯人入侵西域之際,能否實現他們重奪西域之野心。”
西域距離長安太遠,從漢朝以來雖然每當中原帝國強盛之時都能夠將其納入統治,但這種統治的力度始終不夠,使得西域本地胡族以及突厥、回紇、甚至鐵勒諸部都周旋其中。
一旦大唐不敵阿拉伯人,甚至于被突厥從中橫插一手,最終不得不被迫撤回玉門關之東,那他們現在傾向于大唐無異于自掘墳墓。
“呵呵,”
赤木海牙跪坐在那里,笑了笑,瞅了一臉糾結的鞠文斗一眼,而后看向窗外風雪肆虐的院子,幽幽說道:“那又如何?只要能夠被越國公接納,咱們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前往長安避難,大唐總不能將幫助他們的朋友置之不顧吧?只要去了長安,不僅唐人之戶籍確定無疑,且一定會被賞賜勛位…哪怕只是一個最低等的武騎尉,那也是吾等胡人萬貫家財所買不到的,若是天可憐見,能夠得到越國公之舉薦,或許能撈到一個驍騎尉也說不定。若是那般,咱們的兒孫后代都可以成為真正的唐人,子子孫孫受用無盡,再也不用在這荒涼貧瘠的西域拼命掙扎,而是在大唐肥沃溫暖的城市里耕種讀書!說不得,有朝一日子孫們亦能夠學有所成,通過科舉考試成為大唐的官員…”
一雙昏黃的老眼里,滿是希冀的光芒。
鞠文斗的呼吸也粗重起來。
從古至今,漢胡有別。胡人自幼生長于塞外戈壁,追水草而居,常常自詡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笑傲不羈長風明月。然則實際上,苦寒的生活環境不僅使得胡人生育能力底下,幼童的存活力也極低。甚至于一場暴雪襲來,整個部族都死光,血嗣斷絕。
任何一個胡人,豈有不向往漢人之理?
漢人居住在溫暖的房舍之中,男耕女織生活穩定,一輩子都毋須顛沛流離追逐水草而活,即便遭遇災難,亦有官府統籌救助,四方同胞傾力救援。
在胡人看來,這簡直就是夢中那最美好的幸福國度…
尤其是如今大唐制霸天下、繁花錦繡,長安城人口熙攘、富庶繁華,每一個曾去過長安的胡人,誰不是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唐人,祖祖輩輩的生活在那座當世第一的雄城之中,享受著安穩富庶?
赤木海牙去過長安多次,如今在這西域的冰天雪地之中暢想那中情景,只覺得似乎長安的空氣都是甜的…
鞠文斗默然不語。
正如赤木海牙所言那般,哪一個胡人不曾奢望著能夠成為一個漢人,生活在長安那樣的城市當中?而且一旦得到大唐的支持,這廣袤西域,誰還敢對他們呲牙咧嘴?
整條絲路都會對他們開放,源源不斷的財富接踵而至。
但若想重新得到房俊的信任,就勢必要出賣突厥人,甚至還有交河城中那些關隴子弟。
不得不謹慎處之。
他斟酌著說道:“吾亦傾向于此,只不過茲事體大,還需從長計議,切勿使得突厥人察覺才好。”
赤木海牙笑道:“那是自然,老夫還想著送給越國公一份大禮呢,若是驚動了突厥人,那還有什么可以謀算?此事你盡可放心,老夫已然令家中子孫打點行裝、收斂財貨,這幾日便將他們統統送去長安。老夫孑然一身,生死勿念,只拼著這把老骨頭給兒孫后代掙一個前程。”
他這般破釜沉舟,反倒將鞠文斗說得熱血沸騰,登時覺得不能落于人后,趕緊說道:“這等事干系重大,豈能讓前輩一個人奔走?在下不才,愿與前輩共同進退!”
兩人一個代表著回紇人,一個代表著曾經的高昌王族,身后都有著各自的利益,若是讓赤木海牙在房俊面前表忠心得到信任進而倚重有加,從而將自己一番謀劃落于人后,豈能甘心?
赤木海牙欣然道:“早知大丞相義薄云天,果然不負老夫之信任。如此便約定行事,先將家中子孫送往長安,無后顧之憂,而后咱們一同前去求見越國公,掙一掙前程!”
鞠文斗也不再猶豫,斷然道:“如此甚好!”
兩人將杯中熱茶飲盡,窗外北風呼嘯,白雪飄飄。
釋氏河經屈茨、烏夷、禪善而入牢蘭海。
此河河道寬闊,河水不深,冬日結冰,河道被大雪覆蓋,北邊一道山梁擋住肆虐的北風,右屯衛便扎營于封凍的河道之上。
房俊飲了一口熱茶,起身站在營帳門前,眺望著西方不遠處的扜泥城。
漢武帝末年,樓蘭王依附匈奴,多次截殺漢朝使者、商賈,武帝大怒,多次征伐。漢元帝初年,派遣樂監傅介子刺殺了忠于匈奴的樓蘭王,立樓蘭在漢的質子、前王之弟尉屠耆為王,將其國都由樓蘭城遷至扜泥城,并更其國名為鄯善。
這本是為了漢朝能夠更好的控制樓蘭而做出的舉措,卻陰差陽錯之下,使得樓蘭人更好的發展起來。因為孔雀河的改道,牢蘭海羅布泊水量猥瑣、日漸干涸,生存環境極度惡劣,至南北朝時期,原樓蘭城的居民難以生存,紛紛棄城南移,匯聚于扜泥城。
樓蘭城開始荒廢,終于淹沒于漫漫黃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