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人是做不成大事的,更成就不了偉業。
人不僅要對自己狠,更要對朋友狠、對伙伴狠、對親人狠,只有像一匹狼一樣用狠厲的心踩踏一切仁慈和親情,才會在險惡的世界里脫穎而出,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力…
長孫無忌目光幽深,他知道現在的李治沒法狠厲的去對待他自己以及身邊的親人,但是他相信,當那條登天之路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哪怕是此刻猶如綿羊一般的李治,也會展現出鋒利的獠牙,將阻擋在他面前的一切統統撕碎,正如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他的父皇在玄武門下所作的一樣。
而且長孫無忌深信,這一天必將很快到來…
異日清晨,連續多日的大雨終于漸漸止歇,淅淅瀝瀝的雖然并未斷絕,卻放佛將人們心頭的一朵烏云移開。
東方露出魚肚白。
太極宮的各處宮門將將開啟,便有數位內侍急忙走出,沿著朱雀大街行色匆匆的奔去各處里坊。
哪怕是帝王至尊,也不可能將身邊的人緊緊約束起來,整座太極宮就像是由各種勢力匯聚在一起的一幕耀眼光輝的前臺,這里邊恩怨糾葛、算計利用,卻獨獨缺少了那份無私的親情。
這并不是一個家…
內侍總管王德看著消失在各處里坊的人影,微微搖頭。
這些人就猶如跳梁小丑一般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出一些幼稚偏又自以為是的事情,卻懵然不知陛下其實自是懶得搭理而已,就算奇謀軌跡層出不窮,又豈能超脫出陛下的手掌心呢?
嘆了口氣,緊了緊身上的蓑衣,以免被淅瀝的小雨打濕了手里的圣旨,策馬向著晉王府奔去。
身后內侍、百騎、禁衛共計上百人,蹄聲隆隆的橫傳朱雀大街,將無數長安居民的清夢敲碎…
晉王府。
晉王李治一夜未睡,就那么呆呆的跌坐在錦榻之上,原本清秀的臉龐頹然灰敗,雙目無神。
對于他來說,在前程無限光明的關口陡然遭遇這般天降橫禍,著實無法接受。明明自己什么都沒干,但是最后卻所有的罪名都橫加于身,這種憤懣委屈,已然將他的精神徹底摧毀。
所謂天降橫禍,莫過于此…
他卻是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口。
誰信呢?
長孫無忌是他的盟友,更是他的舅舅,他在背后攛掇操縱王氏聯合韋氏等門閥將各地義倉的糧食倒賣給高句麗人,若說這其中并無他李治指使,誰會相信呢?
總不至于他的舅舅和王妃的娘家聯起手來陷害他吧…
李治明白長孫無忌的用意。
無非是以糧食資助高句麗的方式令東征陷入曠日持久的僵持,自己則可以在關隴集團的支持之下徹底將監國的太子打入萬劫不復之境地,屆時就算父皇再是如何不滿,也只能捏著鼻子默認了。
畢竟他李治亦是文德皇后誕下的嫡子…
但李治從未想過這么干!
他想當太子,他想當皇帝,他深信自己一定會比太子哥哥做得更好!
可是他從未想過要將太子哥哥徹底的碾入塵埃萬劫不復,包括魏王甚至吳王、齊王…那都是他的兄弟,是血脈手足,他愿意在自己執掌乾坤之后對諸位兄弟優容相待!
父皇前車之殷鑒不遠,固然在玄武門一戰鼎定江山,卻也不得不殺兄弒弟手刃兄弟親人…李治自幼在父皇身邊長大,焉能不知這些年來父皇承受了多少良心上的折磨、名譽上的損毀?
他絕不愿去走那一條相似的道路…
所以他雖然明白長孫無忌的做法,卻也對長孫無忌的擅作主張自以為是深感憤怒!
晉王妃跪在榻前,珠淚漣漣花容慘淡,不停的飲泣啼哭。
“殿下,都怪臣妾的娘家太過于激進,可他們也是想要幫助殿下啊…”
李治猶如石雕一般端坐不動,連眼皮都不眨一下,閉口不言。
現在才來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幫我?
呵呵,不過是一群投機的政客罷了,所貪圖的只是自己成為儲君甚至是皇帝之后作為國戚所帶來的諸般好處,又何必說的那么高尚?
晉王妃愈發惶恐,成親以來她與晉王夫妻和美琴瑟和諧,卻著實料不到一夜之間便發生這般大事。她固然是王氏嫡女,卻也不過是一介女流,如何摻和干預族中大事?也只是隨波逐流聽之任之而已。
就比如當初嫁給晉王,又豈是她能做主?
王府內氣氛壓抑,內侍婢女們雖然不知發生何事,但是見到殿下夫妻這般猶如大難臨頭一般的哀戚,各個誠惶誠恐,不知所措…
王德當先走進王府大門,直奔正堂。
身后跟隨的百騎、禁衛則四散開迅速控制整座王府,驚慌的氣氛愈發濃烈…
正堂內,李治見到王德當先而入,心臟猛地抽搐一下,眼眸盯著王德,死死咬著嘴唇,等待著父皇的審判。
王德瞅了晉王一眼,將手中圣旨展開…
“晉王自幼承歡于朕之膝下,少有敏睿,通曉情理,仁和恭愛。然其年歲漸長,卻桀驁自私,罔顧國法,恣意妄為…其私德有虧,現令其閉門思過,通讀圣賢之書,以修德性,未有圣諭,不得擅出府門一步…”
李治所有的僥幸徹底覆滅…
這就被圈禁了么?
“未有圣諭,不得擅出府門一步…”這是要將我圈禁至死啊,父皇當真好狠的心…
王德宣讀完圣旨,本想要晉王接旨,不過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樣,暗嘆口氣,上前兩步,將圣旨放在晉王身側。
他是看著眼前這位殿下長大的,便如同自家的孩子一般,現如今落到這般田地,心中如何能好受?
忍不住,便低聲湊在晉王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得見的音量輕聲道:“殿下毋須介懷…陛下亦是一時氣憤,故而懲罰嚴重了一些,料想過些時日便能回心轉意。退一萬步說,就算陛下鐵了心…太子殿下慈愛仁厚,也必然對殿下照拂有加…”
就算陛下鐵了心的圈禁于你,可還有太子呢,將來太子當了皇帝,必然不會再行圈禁于你…
李治面色慘然,強打精神,祈求道:“稚奴想見父皇…”
王德見到李治現在的模樣,也很是心疼,卻也不得不搖頭道:“殿下恕罪,陛下…不會見您的。”
圈禁是必然的。
哪怕整件事情李治都毫不知情,但也不可能逃脫關系,因為發起此事的皆是他身邊的人。現在東征在即,陛下不可能將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清除一遍導致朝局震蕩,那也就只能委屈李治了。
國本不可動搖,一旦李治獲得自由,誰知道會不會立即有人打著李治的旗號攪風攪雨?
眼下穩定就是一切,陛下絕不容許有任何意外延誤東征大計…
而且這一次的事情使得李二陛下意識到李治身后那些人的不安分,若是不想朝局大亂,也就只能圈禁李治,令那些人斷了念想。
或許李二陛下會將李治圈禁至死,亦或許唯有等新皇登基,才能決定李治的命運…
王德喟然一嘆,天家無親情,并不是說天家當真便冷血無情,而是有太多的顧慮、太多的掣肘,只能將親情丟棄在角落。
哪怕寵愛李治如斯的陛下,此刻亦不得不忍痛如此…
晉王被陛下圈禁一事,猶如長了翅膀一般傳遍關中。
諸多晉王系的官員大驚失色,著實未曾料到陛下這一次居然這般狠心,直接將晉王圈禁了…
這意味著晉王徹底斷絕了爭儲的希望,太子的地位穩如泰山。
滿朝文武惋惜者有之、興奮者有之。冷眼旁觀者亦有之…
就在滿朝輿情洶涌之際,太子李承乾趕赴太極宮,求見李二陛下。
一見面,李承乾便跪在李二陛下面前,哀求道:“父皇怎能這般狠心?稚奴尚年幼,就算是做了錯事亦當好生教導,這般將其圈禁…豈非毀了他?他才十五歲…父皇親手養育稚奴,為何不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
李二陛下端坐不動,面無表情的盯著李承乾,淡然問道:“你這番話…可是出自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