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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負荊請罪

  夕陽晚照,余暉將太極宮巍峨的殿宇渲染得金碧輝煌,一片片琉璃瓦反射金光耀目生花。

  如山的奏章終于批閱一空,李二陛下在御案之后伸了個懶腰,渾身骨節“噼里啪啦”一頓響。長吁了一口氣,拿起桌案上的茶盞“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這才舒坦了一些,

  自從馬周上任京兆尹,余下的幾個中書舍人終是差了不止一籌,處理政務只是不能給李二陛下太多的分擔,李二陛下也信不過他們的能力。如此一來,政務自然加劇,使得李二陛下頗多煩惱。

  起身去后殿洗漱一番,換了一件干爽的直綴,命內侍準備晚膳。

  正欲指使內侍前往淑景殿和立政殿將長樂與晉陽兩個閨女喚來與自己共進晚膳,便見到內侍總管腳步匆匆的自外面小跑進來,見了李二陛下,疾聲說道:“啟稟陛下,左武侯大將軍丘行恭于承天門外叩闕,求見陛下。”

  李二陛下劍眉一蹙,不悅道:“荒唐!陜州水患肆虐,他身為冀、陜二州刺史不在轄地控制民情、負責救災,竟然為了家事擅離職守,莫非他父子當真不知法度之森嚴、例律之無情?”

  不由得他不怒。

  先是丘神績將兵部視若街市大鬧一番,繼而便是丘行恭擅離職守獨自返京,國法律令在你丘家父子眼中算什么?

  簡直無半點敬畏之心!

  王德踟躕了一下,補充道:“陛下,丘行恭現在正在承天門外跪著,坦胸露背自負荊條,口口聲聲說是要負荊請罪…”

  李二陛下楞了一下:“負荊請罪?”

  呵呵,這是要跟朕玩苦肉計?

  心中惱怒未消,真想就讓他在承天門外那么跪著,看看他這苦肉計究竟能耍到幾時…

  可是一轉念,又想起這廝固然可恨,但昔日在渭水之北與其兄率領千余兵卒歸附他李二,自那以后一直都是忠心耿耿身先士卒。平薛舉、滅劉武周、破王世充…甚至玄武門之夜誅殺李建成,丘行恭一直不離不棄舍生忘死…

  眼下四海昇平,大唐蒸蒸日上,萬里江山繁華錦繡,六合八荒盡皆臣服,自己又怎能不念昔日并肩作戰之生死情分,不全這份君臣之義?

  心中喟然一嘆,罷了…

  “讓他進來吧。”

  “喏。”

  王德躬身退走。

  少頃,袒露肩膀的丘行恭被帶進神龍殿。

  這廝雖然年逾五旬,但常年置身軍伍,依舊健碩雄壯,一身腱子肉結實魁梧,身上刀疤無數。兩條細繩將一叢荊棘背在背上,荊棘的尖刺刺破皮膚鮮血淋淋。

  到了殿內,丘行恭跪倒在地,大呼道:“微臣治家無方,讓陛下為難,罪該萬死!”

  只是一瞬間,李二陛下便心軟了…

  此人固然兇殘暴虐不為自己所喜,然則對其赤膽忠心卻絕無半分疑慮。身為君王,臣子或賢或愚,只要忠心即可。

  看著丘行恭那一頭花白的頭發,李二陛下暗嘆一聲,昔年這可是一柄斬馬刀勇猛無儔萬軍陣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一般的無敵猛將,而今歲月無情,猛士老矣…

  心潮起伏間,李二陛下自書案后站起,上前一把扶住丘行恭的肩膀,柔聲道:“何必如此?你我君臣一場,只要非是謀逆大罪,某又怎忍心苛責于你?快快起來,有話慢慢說。”

  丘行恭感激涕零,老臉上涕泗橫流,捶胸頓足道:“陛下顧念恩義,丘行恭又豈是無義之人?吾家那畜生沖撞了晉陽殿下的車駕,此乃天大的罪孽啊!晉陽殿下乃是老臣看著長大,鐘靈毓秀的一個小人兒,多么可人疼,卻偏偏幼年喪母、體弱多病,可憐見兒的…若是吾家那畜生驚嚇了晉陽殿下,便是吾丘家闔族抵命,也難贖其罪之萬一…”

  李二陛下不禁有些赧然…話說若是兕子當真受了驚嚇染了病,他是真有心思宰了丘神績來出氣的。可是這會兒被丘行恭這么一哭,又覺得自己有此心實在是過分。兕子固然是自己的心頭肉,卻僅僅是因為一個無心之失便殺了忠臣之子…

  實在是昏君所為。

  心中愧疚,趕緊將丘行恭拉起來,溫言安撫道:“你家神績亦是無心之失,索性兕子更無大礙,你且安心便是。不過是大理寺那邊秉公執法而已,待稍后朕給孫伏伽說說,網開一面便是。”

  丘行恭卻不肯起來,聞言急忙說道:“陛下不可!犬子犯了錯,那就應當按律懲處,該打就打,該殺就殺,老臣絕無半句怨言!吾等昔年跟隨陛下披荊斬棘,歷經多少坎坷波折闖過多少生死關頭,這才有了今日繁華錦繡之盛世大唐,乃是為了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絕非為了功成名就肆意妄為!如今犬子犯錯,豈能因為老臣昔日的區區功績便亂了國家法度?若是傳將出去,老臣恐要成為佞臣矣!”

  這話說的,差點吧李二陛下感動壞了…

  覺悟!

  李二陛下使勁兒拍了拍丘行恭的肩膀,夸贊道:“好樣兒的!爾等您顧念昔日的交情不使得朕為難,朕難道就不能赦免爾等后輩區區之罪過?你且起來,此事朕自有主張,你勿要多言了。再者說了,你我眼看就要成就親家,一家人何須說兩家話?”

  按理說,素來念舊的李二陛下將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丘行恭目的達成自然應當就坡下驢才對。

  可丘行恭還是不肯起來…

  “陛下,老臣粗魯,犬子更是頑劣不堪,如何能尚得長樂殿下那般賢良淑德的貴女?此事只是吾家犬子一廂情愿,因求了申國公家的緣故,這才得到陛下首肯,老臣自然是感念不已,這份信重唯肝腦涂地方能報的萬一!然則自家知自家事,吾那犬子實在是配不上長樂殿下,若是結成姻緣,怕是毀了長樂殿下之終生幸福,是以老臣斗膽,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二陛下愣住了。

  這老貨…居然退親?

  娘咧!朕是天子,朕的閨女是你們想娶就娶、想退就退的?

  朕的臉面還要不要,大唐的臉面還要不要?

  李二陛下面色陰沉,冷然道:“婚姻大事,豈能這般兒戲?雖然你我兩家未曾三書六禮,但是朕金口御言,此事便再無更改。”

  丘行恭卻執意道:“陛下恩重,老臣萬死不辭。只是此事實在不敢從命,吾家犬子頑劣粗魯,焉能配得上蘭質蕙心的長樂殿下?若是毀了長樂殿下之一生,則吾丘氏滿門死而無地矣…”

  總之百般推脫。

  李二陛下惱了…

  以往他卻是有些看不上丘神績,那廝就是個夯貨,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女兒?可是既然事情定下了,你丘行恭反倒推三阻四,這叫什么事兒?

  也不去攙扶了,就讓丘行恭在地上這么跪著,李二陛下拂袖道:“婚事已然傳遍長安,焉能隨意更改?此時再也休提。”

  丘行恭也感覺到了李二陛下的惱火,諾大的年紀居然抽抽噎噎,也不說行也不說不行,耷拉著腦袋跪著不起來…

  這回李二陛下終于察覺有異,奇道:“莫非愛卿尚有何苦衷不成?”

  丘行恭擦眼抹淚,委屈得不從,可就是不出聲兒…

  李二陛下也是個暴脾氣,心火上升就待發作,忽而腦中靈光一閃,問道:“難不成…是因為房家?”

  丘行恭這才囁嚅著說道:“這個…房相乃是君子,昔日對老臣亦有提拔之恩,老臣對房相素來欽慕敬仰,從不敢有半分得罪之處…”

  話說到這份兒上,李二陛下還有什么不明白?

  明顯是因為坊市間的謠傳讓丘行恭這個老貨害怕了!

  坊間傳言房二對長樂有覬覦之心,故而才對丘神績設計陷害。若是以后丘神績當真娶了長樂,怕是房二那個棒槌嫉恨如狂之下能把丘神績弄死…

  李二陛下勃然大怒,連天不怕地不怕的丘行恭都怕了房家的勢力么?

  豈不是說這天底下除了你房二,再就沒人敢娶吾家閨女了?

  你房二若是不娶,吾家閨女就得當老閨女了?

  簡直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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