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明氏婆娑著孩童的頭頂,目光中滿是慈愛,贊許道:“小小年紀即天資出眾,又心性赤誠,假以時日等然成就非凡,好小子,不錯,不錯。”
孩童喜滋滋的叉手施禮:“多謝老爺爺夸贊。”
聿明氏哈哈大笑,看向身旁笑而不語的房俊,誠摯道:“二郎平素看似行為莽撞,實則胸有錦繡,單單這一篇《三字經》所產生的教諭萬民之功,便足以名垂青史。所謂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正當如此。”
桃李等樹,不會說話,從不自我宣傳標榜,但是桃李是實實在在地開出了美麗的花,結出了香甜的果,在為人們默默地服務,所以用不著吹噓,到桃李樹下來的人便會經常不斷,樹下的野地也會自然地踏出一條路來,人們自會贊美歌頌它們。
做事力求實際,不尚虛聲,就叫“桃李不言“,便如同房俊這等默默辦學、默默編書,卻從不標榜吹噓的務實精神。
房俊心中著實得意,正欲說話,便聽到院子里一陣喧囂。
“老鐵頭,二郎可在你家中?”
“你傻啊,這還用問?沒見到二郎的馬匹拴在門口嘛。”
“二郎,在不在?”
“昨日某在山里獵到一直獐子,沒舍得吃,特意給您送來嘗嘗鮮。”
“吾家那婆娘趁著雨后采了好多山菇,最是美味,特意拿來孝敬您。”
“二郎,老鐵頭哪里會做飯?干脆去吾家吃吧,吾家婆娘整治野味可是一絕!”
正在廚房燒菜的老者頓時大怒,拎著鍋鏟便走出堂屋,站在門口喝叱道:“老子請來了貴人,何須爾等聒噪?二郎那是看在老朽面上方才留下用飯,爾等一個兩個的上前撬老子墻角,找打不成?”
門外那人頓時訕訕道:“瞧您這話說的,二郎是咱們村子所有人的恩人,不單單是你自己的恩人吧?恩人來了,吾等自然是要好生招待,就你這老胳膊老腿兒的,慢待了恩人咋辦?”
老者大罵:“滾你地娘咧!小兔崽子,當年你娘生你的時候難產,若不是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背著穩婆走了三十里山路,你個兔崽子老早就投胎了!那時候怎地不嫌棄我這老胳膊老腿兒?”
門外那人無言以對,只能訥訥說道:“您老都說那是當年的事兒了,好漢不提當年勇…唉唉唉,別打別打,您是村正您說了算還不行?”
房俊坐在堂屋里,聽到這些話,趕緊走出門口,便見到十幾個莊稼漢有老有小將門口擠住,各個手里都提著山珍野味,老鐵頭氣呼呼的拎著鍋鏟去敲一個漢子的頭,連忙攔住,便抱拳笑道:“諸位盛情,某愧不敢當。今日閑來無事,正巧遇到老鐵頭,便來他家里蹭頓飯食,以后若是有閑,再去諸位家中叨擾如何?”
“那二郎你得收下咱們這些東西,不值什么錢,但都是難得的東西。”
房俊便笑道:“都知道某是個嘴饞的,這等美味,如何能拒絕?都放在這里吧,讓老鐵頭好好整治一番,諸位快快回家,用過飯后還得下地干活,切莫耽擱了耕種才是。”
一眾村民這才放下手里領著的東西,相繼告辭離去。
門口堆了一大堆東西,老鐵頭嘴里罵罵咧咧,對村民們的“撬墻角”行為甚為不爽,手底下卻麻利的將東西都搬進屋里,小孫子在一邊搭手。
不一會兒,鄰居過來幾個干凈利落的婦人和眉清目秀的閨女,先是跟房俊見禮,便鉆到廚房將老鐵頭趕了出來,霸占了廚房。老鐵頭雖然年輕的時候在城里的酒樓打過雜,可是畢竟上了年歲,如何能侍候恩人?
一壺茶喝到沒了滋味兒,飯菜終于端上了桌。
沒有什么珍饈佳肴,卻是地地道道的農家飯菜,香味十足。
房俊嫌棄堂屋里陰仄,院子里又是雞鴨成群,便將桌子放到門口路邊一棵大柳樹底下,尋了一塊石頭當做凳子,便坐下狼吞虎咽的開飯。
一大盆清燉的野山雞,油水十足的獐子肉,鮮美可口的山菇,煎得黃澄澄的雞子兒,就著自家釀制的果酒,黃燦燦的粟米飯,房俊胃口大開,狼吞虎咽,哪里有半分世家子弟的風范?
聿明氏則文雅得多,慢條斯理的吃著菜,時不時的跟老鐵頭飲上一杯,有將一個雞腿從房俊筷子地下奪來,塞進小孩童的碗里。
孩童甜甜的道了一聲“謝謝爺爺”,抬頭去看房俊,見到房俊正盯著他碗里的山雞腿,嘴里嚼著獐子肉嘟嘟囔囔的說著“看什么看?再不吃就給你搶過來”,嚇得孩童趕緊一低頭,“嗷嗚”一聲將雞腿肉咬下一大塊,嘴角流油…
酒足飯飽,房俊和聿明氏一人捧著一個大茶碗坐在柳樹底下消食兒,老鐵頭的兒子在地里餓的要死卻遲遲不見老爹送飯,實在熬不住,便打發媳婦兒回來看看。
那婦人見到房俊在自己家做客,嚇得要死,想要去地里將自家男人喊回來,卻被房俊阻止。老鐵頭將剩飯剩菜裝在籃子里,讓她拿著自去地里吃飯,這才走了。
“好久沒有吃得這般舒坦了。”
房俊瞇著眼,抿了一口茶水,望著不遠處整塊整塊的農田和青黛色的山崗,愜意的說道。
“世家子弟紈绔成性,即便出來一兩個出息的,卻也是自有錦衣玉食講究世家做派,如同二郎這般平易近人的卻是極少。”
聿明氏贊嘆一聲。
房俊撇撇嘴,心說哥們上輩子就是農家孩子,哪怕這輩子成了世家子弟,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倒是可以,追求生活質量嘛,可鐘鳴鼎食那一套卻還是學不來…
“二郎之前說的只在乎學院的建造過程,老夫認為那是一個培養各行各業人才的過程,所以甚為贊同。可是現在想想,卻總覺得有些膚淺,未能真正領會二郎的意圖,不知可否給老夫解惑?”
他覺得房俊的用意似乎更為深邃,卻不是他所能猜透,簡直如鯁在喉。
房俊想了想,問道:“何為天下至理?”
這個問題已經討論過,聿明氏微微皺起眉頭,不解房俊之意:“天下至理,即為平衡之道。”
上有天,下有地,氣分陰陽,人分男女,有左必有右,有善必有惡,有正必有邪,此為平衡之道,世間萬物,莫不如此。
若是萬物失之平衡,則天地傾覆、亙古不存。
“那么您老認為,儒家一家獨大,是否長久之道?”
聿明氏一愣,上次說起平衡之道,討論的乃是學院一旦建成將會一家獨大,成為威脅到皇權、大亂朝局平衡的存在。這怎地一下子又轉到儒家上頭?
不過按照平衡的理論來說,儒家一家獨大的形勢確實是有隱患的。
“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確讓漢朝內部迅速統一思想,成就了漢武帝的霸業。然而長此以往,儒家一家獨大,其余百家學說盡皆被壓制,無可抗衡者,這便失了天道。”
“你該不會是要與整個儒家為敵吧?”
聿明氏毛骨悚然,看著房俊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瘋子。
房俊無語,看著聿明氏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傻子:“我會干那么棒槌的事情?”
聿明氏想了想,道:“很像。”
房俊:“…”
聿明氏琢磨了一會兒,眼睛忽地一亮:“你想要在潛移默化之中,扶持一個能夠與儒家相抗衡的存在?”
儒家一家獨大,的確失之天道,才此以往必然會導致內部的爭斗、腐朽,甚至是學說、理論的倒退和極端,若是當真那般,絕對會產生大禍患!
房俊很想撬開這個老頭的腦殼,看看里邊都是一些什么離經叛道的東西…跟整個儒家抗衡,那跟找死有什么區別?
不說別的,作為儒家弟子和既得利益者的房玄齡,便會第一個抽死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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