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唐奕覺得,這句話挺應景兒的,隨口就說了出來。不想,車中余下三人都是一怔。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范仲淹喃喃地念叨著,“沒想到,你小子不學無術,倒也能佳句偶得。”
呃.....唐奕尷尬了,宋朝還沒有這句?
他哪知道,這是八百年后林則徐的一副對聯。
尹洙則是笑著開口言道:“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此言不虛,希文兄此去京師,本著不爭之心,他們就算鬧,又能翻出什么浪來?”
說完,尹洙又轉向唐奕,稱贊道“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想不到,大郎還能深諧道德經中的不爭之理。”
范仲淹本來還挺欣慰的,一來,這兩句頗合他此時心境,讓他心中寬敞不少;二來,唐奕終于還算上進,不然也說不出這等有深意的話來。
但是,尹洙這么一評價,范仲淹立馬繃起了臉色。
道德經?
一個未滿十五的娃娃看什么道德經?現在就學無為、不爭之道,那再大點,還不直接就入道修仙去了?
唐奕也不知道范仲淹心里想什么,尹先生念了一串爭不爭的,立馬就就坡下驢。
“先生繆贊了,不過老子確實說過的呀,‘有求皆苦,無欲則剛’。現在‘有求’的是那些朝臣,苦的也是他們。老師‘無欲’,自然也就不用煩惱什么了。”
“......”
“......”
“......”
唐奕一說完,就發現不太對。
好像,又說錯話了。
尹先生憋不住的樂,范仲淹則是臉都綠了。
“咳,咳!”范純仁清了清嗓子,替唐奕尷尬地道:“有求皆苦,無欲則剛。那是孔圣人說的,跟老子沒關系。”
呃....唐奕臊紅了臉.。
這不閑的嗎?這車里有兩個宰相、一個大儒,小爺跟他們拽文,那不是找死嗎?
......
“哈哈哈。”尹先生終于憋不住放聲大笑,“看來,大郎還是讀書不精,還要勤勉上進才是。”
范仲淹哭笑不得地瞪著唐奕,恨聲說出一句,“近日忙于遷徒,你和純禮怕是又玩瘋了!”
范純禮不明所以,一把掀開簾子,“父親叫我?”
噗...
這回連唐奕也忍不住被這愣貨逗樂了。
....
鄧州到開封直線距離其中不算太遠,但范仲淹與尹洙身體都不算很好,陸路行車顛簸勞頓,經不起折騰。
所以,出城之后,車隊就轉向東行,入唐州、光州地界。在光州換船,取道淮河,再由淮河入汴水,一路逆流而上,直達京師開封。
此時隆冬之季,一路行去,難免有蕭條之氣。除了途中市鎮還算熱鬧,官道上幾乎看不到什么旅人。
范家一行走了五日,終于到了光州地界,又行一日,方在一處名為燕子塢的市集停了下來。
淮河源于唐州桐柏山麓,一路順山勢而下,聚溪成河,狂泄幾百里,終在此處逐漸放緩,適宜行船。故引西來之客聚于此處登船,所以別看燕子塢只是個鎮集,但卻比一路上看過來的很多地方都要熱鬧。
到了這里,眾人也算松了一口氣,走水路自然比陸路舒服得多。天氣寒冷,再加旅途勞頓,尹洙已經有些吃不消了,若不是有孫郎中同行,怕是撐不了這六天的顛簸。
別說尹先生了,就連唐奕這種才十幾歲的半大小子都顛得差點沒散了架。
這個時代的車輛沒有減震系統,那車轱轆和路道硬碰硬,震得胃都直抽抽的感覺,唐奕算是徹底領教了。
在燕子塢,眾人有一天的時間休整,一來讓范、尹二人緩一緩;二來家什物資裝船也需時間。
找了間還算不錯的客棧把范、尹二人安頓下來,范純禮就強拉著唐奕到集市上轉轉。
唐奕本來是不想去的,這幾天把他也顛得不輕。以前還沒覺得,一出來,他這小身板兒就露了怯,還不如賤純禮結實呢。
要知道,現在可是在大宋,要啥沒啥,得個感冒都能死人的年代。為了多活兩年,唐奕下定決心,到了開封得好好鍛煉鍛煉了。
....
燕子塢不愧是客商云集之地,別看地方不大,卻匯聚了淮河沿線各地的物產;別看已是冬月,但仍是人流如織,貨品百樣。
唐奕沒什么興致,卻不影響范純禮左看右選。不到半個時辰,范純禮竟抱了一大堆東西。多是些各地小食,準備拿回去給大伙兒嘗鮮。
唐奕實在是逛煩了,正要催他回去,卻見不遠的一個攤子邊上,站著一個高挑俏麗的身影,此時正掏出銅錢付與攤販,似是買了什么東西。
唐奕不禁嘴角一揚,扔下范純禮就靠了過去。
....
“買了什么?”
身后猛然響起的聲音把那女子嚇了一跳,猛地一回身,見是唐奕,更是慌張地把手里的東西刻意地藏在了身后。
“大...大郎。”
唐奕笑了,“君姐姐慌什么?買了什么好東西?”
其實不用問,唐奕只看一眼就猜得出來。這攤子上賣的都是珠花、香囊之類的女兒家用的小東西,君欣卓在這兒還能買什么?
只不過,讓他覺得有趣的是,母老虎畢竟也還是母的,也免不了那個千年不變的命題——愛美。
“沒什么...”君欣卓有些局促地答著。
不知為何,她明明比唐奕大上四五歲,但這幾個月的相處,每每都讓她覺得,好像唐奕比她大五歲似的.。
“沒什么是什么?”唐奕不肯放過,“快拿來,讓我瞧瞧。”
君欣卓被他磨得沒辦法,只得把手里的一個小盒子遞給了唐奕。
唐奕打開一看,不禁笑得更讓君欣卓氣結,“不過是普通的首飾,君姐姐藏什么?”
“......”
對呀,我藏什么......
“不過,姐姐的眼光不錯,挺好看的。”
那里面是一串珠花,還有一對耳環,都是亮銀打造,并不值幾個錢。珠花和耳墜上都嵌著幾顆翠綠的寶石,還算好看。
唐奕拿起珠花仔細地瞧了起來,“這上面的寶石是翠玉嗎?”
......
未等君欣卓開口,那攤販老漢搶著答了。
“好叫公子知道,這并非翠玉,而是咱們光州特產的油石。雖不及翠玉珍貴,但勝在便宜,在光州可是很受百姓歡迎的。”
“公子要是想要翠玉珠花,咱這兒也有,只不過貴上不少。但是這么俊俏的娘子,當配得起寶珠美玉,公子要不要看看?咱這可是用的上好赤金,加之翠玉碎飾,江南的巧工所造,用這做為定情之物最好不過了。”
這老漢端是巧嘴,而且“慧眼如炬”。
這位公子一來,那美小娘就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二人必是關系非淺,不趁著這個機會推銷一番,都對不起這公子兜里的銀錢。
隨著老漢的一陣說詞,君欣卓臉色都變了,由常轉白,再由白變紅,耳畔一陣陣的發熱。正要嗆聲這尖嘴老漢,無意中卻見唐奕一副全不在意的樣子,心思似都在那珠花之上。
君欣卓心里未免有些氣結,人家都說成這樣了,你也不說解釋一番,要我一個姑娘家出聲算什么事兒?
干脆也賭氣不說話了。
唐奕根本就沒聽進去那老漢說什么,也沒把君欣卓的臉色看在眼里,他現在把心思全放在了珠花上那點點翠綠之上。
油石?
這翠色石頭確實看上去油光锃亮,乍看之下,有點像翠玉,也就是翡翠。但細瞧,又有諸多分別。
油石......不會是....?
想到這兒,唐奕忍不住就上了手,用力一扣,竟把珠花上的油石扣了下來。
“呀!”君欣卓一聲驚叫,好好的珠花就這么讓唐奕摳壞了。她心里氣得不行,你不作聲也就罷了,怎么還把它弄壞了?
唐奕卻全然不覺自己此舉有失。
“店家,這油石有黃的嗎?”
“有!公子想要黃油石?”
“有黃色的特別渾濁的嗎?”
“特別渾濁?”巧嘴攤販有些不懂了,寶石當然是越清亮越好,這公子怎么要渾的?
“越渾越好,最好是形如粗石的那種!”
唐奕又補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