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寺外面,一群武士將這座寺廟團團包圍,大有連只飛鳥都不放出去的架勢。
可無論是檢非違使廳的人,還是源氏武士,心里都有些不滿。
唐國有句古話,叫做殺雞焉用牛刀。
這些人,哪怕是地位最末等,也是身經百戰,可令鄉下武士聞風喪膽,現在卻要為了抓住一個鄉下來的少年武士齊聚至此。
這簡直就是羞辱!
但誰讓這是來親王府的命令,雖平安京里最熾手可熱權貴并不是皇族,親王也遠不如以前尊貴,但那也要分跟誰比。
跟他們比,為尊親王依舊是高高在上無法觸及的月亮,他們這些塵埃,能為親王效忠而死,那是天大的榮譽,可以讓家族后代驕傲。
也因此,哪怕表情勉強,可當裴子云從白鳥寺里出來時,他們虎視眈眈站在門口,刀尖對舉,十分盡責。
“都將武器收起來!”隨后出來的坂田金時一見這劍拔弩張的情形,立刻皺眉說著。
武士見他發話,這才收刀入鞘。
“坂田君,只有你一人過來嗎?”下臺階的同時,裴子云問。
坂田金時看向裴子云,蹙起了眉:“山田君,你是不是并不信我的話?”
這是打聽虛實?
“怎么,你以為我想趁機逃走?”看破坂田金時的想法,裴子云笑了幾聲:“我既然已答應跟你回去,就絕不會失言。”
“那你的意思是…”坂田金時問著。
“不過是好奇,所謂的源賴光四天王是什么樣子罷了。”說完這句,裴子云就不再多說了,帶著微笑,視線也轉向遠處。
對平安時代的著名人物,左大臣藤原道長、源賴光四天王、安陪晴明、平安三才嬡,他其實是有份好奇。
如果可以,他也想與之相見,結交,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有才學與風雅。
但現在與之敵對,也會毫不遲疑斬殺。
這就是裴子云對待歷史名人的態度。
發現裴子云的表情冷淡了下來,坂田金時也不說話了,彼此交手過,他心中對這個人佩服,此次奉命來抓人,心中也有些別扭,但卻無法抗拒主命,這時只得沉默了。
隊伍里職位最高的坂田金時沉默了,別人就更不敢說話了。
于是回去的路上,這一群武士,安靜得只能聽到腳步聲,這不僅嚇到了碰到的百姓們,還引來幾撥路過武士的觀望。
在平安京的武士,沒有不認識坂田金時,跟著坂田金時的裴子云,因此想不被注意到都不可能。
“此人是誰,似乎是個武士?”
“看衣著,并不是貴族,可氣質卻不像是武士…”
“能跟在坂田大人身邊,一定不是等閑之輩,這等相貌氣質,一定出身于貴族甚至公卿之家…”
“胡說,公卿家的人,怎么會去當武士?”
竊竊私語聲,讓坂田金時再次將目光落在少年武士身上。
其實第一次見到裴子云起,坂田金時就一直揣測著山田信一的身份,雖來歷被查得明明白白,可這人的氣質,與出身完全不相稱。
明明只是小家族出身的鄉下武士,可一舉一動間,有著貴族都難以匹及的風范。
在平安京這種講究容貌和風姿之地,實在過于耀眼一些。
只可惜,親王的病情真與他有關的話,山田信一本人再出色,也只能注定成為枯萎的花,再不能綻放了。
這樣想著,坂田金時有些唏噓。
不過這種心情,裴子云是無法體會了。
一路走來,裴子云能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正在暗處窺視著自己。
當到親王府門前時,感覺就更明顯了。
抬首看去,府邸上空咆哮的猙獰巨獸模樣的黑氣,盤踞不散,在他抬首瞬間,突然就俯沖下來。
裴子云冷冷看著它朝自己沖過來,一步不退,在即將相撞一刻,巨獸突然就嚎叫著散開了。
坂田金時眉一皺,察覺到了裴子云身上一瞬間迸出的殺氣,立刻警惕看過來,意有所指:“山田君,一會見到陰陽師大人,就能證明你的清白了,請不要沖動行事。”
“多謝坂田君提醒,我知道該怎么做。”裴子云淡淡回著。
坂田金時碰個軟釘子,摸摸鼻,不再多說,帶著眾人進府。
在坂田金時的帶領下,很快就來到一個院子。
讓裴子云稍有點意外的是,站著不少人的院落里,有一道靚麗身影也在其中。
“和泉式部竟也來了?就不知這是親王的意思,還是王妃意思了。”
裴子云看向面帶擔憂的女子,這個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親王妃,在看到他進來,立刻臉色一沉。
“武內大人,這就是山田信一,自此人與親王見過面,親王就身體欠安,最近更是昏迷不醒,你快看一看,是否就是害我夫君的罪魁禍首!”
指著進來的裴子云,王妃著實不客氣。
坂田金時都忍不住蹙了下眉,但這種場合,沒有貿然插話的份,只能忍下。
不僅這樣,還得防備著山田信一突然發難。
山田信一是能與自己抗衡的高手,真被占卜出是作祟之人,今天怕難逃一場血淋淋的死斗。
與裴子云惡意猜測不一樣,坂田金時奉命行事,其實并不知道太多內情,由他本人的意愿來講,坂田金時是不希望山田信一就是作祟之人。
不過,是不是不由坂田金時說了算,被王妃請來的陰陽師,是陰陽寮的次官,僅次于陰陽頭,官品從六位上,雖并不位高權重,也比不上安陪晴明能與藤原道長掛上線,晉從四位,但也算是官方陰陽師頂尖,常年游走在權貴間,就是坂田金時也是不愿意輕易去得罪一個陰陽寮次官。
更不用說,王妃很信任這位。
想到這里,坂田金時忍不住看向裴子云。
裴子云態度坦然,面對著橫眉冷目的親王妃,以及看過來帶著審視的中年陰陽師,只是一挑眉,面帶嘲諷,一語不發。
和泉式部卻帶著些惶恐看去:“山田君,你快解釋,我并沒有與你勾結,向殿下作祟。”
這里還有和泉式部的事?
裴子云對接下來的發展更好奇了。既背后勢力想要讓他來親王府,就不可能讓他擺脫逆賊身份,如果預料沒錯的話,接下來的占卜,結果不會讓和泉式部滿意。
看了一眼和泉式部,裴子云冷笑,平靜看向正準備當眾占卜的陰陽師。
面對這目光,陰陽師手輕輕抖了下,但很快平復下來,一臉嚴肅閉上眼睛,兩只手交叉相握,結出快而復雜的一串手印,隨著低聲吟唱,周圍明顯出現一種氣息,這種氣息水波一樣,以這個陰陽師為中心,朝外面一蕩去。
當這種氣息觸碰到和泉式部跟裴子云時,突然起了劇烈的化學反應。
和泉式部跟裴子云的背后,都瞬間冒出與鬼影,各與兩人面孔相似,并在波光下,嚎叫著消逝。
“啊,是鬼!”
“果是他們干的,竟敢咒魘親王!”
“逆賊!”
一時之間,人人大怒。
親王妃在侍女攙扶下才站穩身形,震驚指著和泉式部:“你竟然不顧殿下的情誼,做出這喪心病狂的事!”
隨后更對裴子云怒目而視,冷冷說著:“還有你,沒想到你竟是橘道貞派來的死士,為害親王,以下亂上,來人…”
她就要命人拿下裴子云,坂田金時深深的吐口氣,他不是沒有看出花膩,但事已到此,以他的立場,就別無選擇了。
“對不起了,山田君,不管你是不是無辜,為了朝廷和親王的威嚴,只能犧牲你了。”
口中卻說著:“王妃,且慢!”
這種危險的人,怎么能這樣輕慢的拿下?
豈不聞匹夫之怒,血濺五步?
出身藤原家的王妃,卻不理解坂田金時的意思,冷冷質問:“坂田君,你這是何意?莫非,你是打算袒護這個逆賊?”
“王妃,山田君好歹是橘道貞大人的武士,這種惡鬼作祟的事,若放到明面上,不僅會牽扯到橘道貞以及橘家,而且還會影響親王殿下的名譽。不如就令山田君當場切腹吧,這樣,不僅能夠保全武士的體面,而且也不會牽連山田家跟橘道貞大人。”
王妃與坂田金時目光碰撞,瞬間明白了意思。
說到底,若山田信一只是個普通的武士,這樣命人拿下也就拿下,可問題是,山田信一曾與坂田金時打成平手,一旦有問題,就會血濺五步。
王妃有些發寒,覺得自己冒失了,說著:“你說的有理,就依你吧。”
但這樣旁若無人就試圖給裴子云定下生死,裴子云冷眼旁觀,只想笑,這種以親人威脅之的手段,也是官府常有的套路——以化解死斗而宰割之。
坂田金時得到王妃允許,暗松口氣,暗暗示意外面武士戒備,準備圍殺,轉臉就對著裴子云:“山田君,武士承主君之御恩,必當奉公效命,雖討死也再所不辭,不管你是不是咒魘親王,但為了您的主君橘道貞、和泉式部夫人,以及在和泉國的山田家,請展露您的忠義盡忠吧,拜托了!”
裴子云忍不住笑了。
原來,和泉式部到場,就是這人質作用嗎?
才笑了下,突然之間,刀光一閃。
“錚!”早有準備的坂田金時架住了第一刀,心中一沉,終還得與山田信一進行死斗,口中喊著:“護住和泉式部。”
這可是最重要的人質,如果山田信一不顧,天下就沒有此人能走的路。
只是話還沒有落,刀光一閃,人影左掠,而早有準備的武士拔刀截出:“殺…哎呀…”
刀光閃過,三個武士昂面而倒,血在胸腹之間涌泉噴出,接著一閃,裴子云就到了十幾米外。
“山田居然要逃?這樣不顧主上和主母的人,簡直聞所未聞!”親眼目睹裴子云沖殺出去,陰陽師簡直驚呆了。
王妃險些暈過去,坂田金時咬著牙,沉聲說:“王妃不必急,我們早有準備,無論他向哪個方向逃,都有阻截!”
心中對裴子云的敬意一掃而光,這樣卑鄙之人,竟然不乖乖切腹,枉費自己剛才還想等山田切腹后,令所有武士都拔刀致敬。
而裴子云根本不知道,只是前沖,就算知道也是不屑,論本質,所有尊敬都是為了輕松宰殺敵人的伎倆,會這樣想的人就是天生奴才。
坂田金時才義憤填膺說著,就聽到一道怒吼傳來。
陰陽師立刻驚喜:“是卜部季武大人!”
接著,四面旗幟升起,就在府邸四周,站在門口,就能聽到外面的喊殺聲。
原本提著心的眾人,頓時放下,陰陽師撫掌而笑:“不僅僅是卜部季武大人,四大天王這下全到齊了,山田就是再厲害,也是插翅難飛!”
“殺了此賊,再滅和泉國山田一族!”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