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做得好…”
吉安居酒屋小隔間里,女老板奉上幾個小菜,一瓶清酒,對一身西裝的中年客人鞠躬:“請慢用,上野先生。”
中年人上野宗一郎正在接電話,這時掩住手機話筒,對她客氣一笑:“美羽小姐的酒總是喝不夠…請幫我帶上門吧。”
門關了,上野宗一郎神情放松,對電話里說:“你們沒被人發現吧?”
“哈,部長多慮了,游行的人很多,我們只稍發了點錢,弄十幾人就能帶起游行的隊伍,畢竟現在社會壓力很大,許多人都是圖個發泄,就免費加入了。”
“上次我們在東京電影節期涉谷車站前,脫了只剩短褲,在廣場上喊口號,路過的陌生人,就有陸續有人脫衣加入我們,游行也是一樣。”
“原來是這樣。”上野宗一郎表示理解。
按道理說,日本民眾教育水準普遍較高,個人應該有比較強的主見,事實卻是,大多數日本人第一選擇就是跟風,且爭先恐后,唯恐落后,一家拉面店門口若有兩三人排隊等候,就不愁會擴大到五六七八人。
涉谷車站前的事,上野宗一郎也聽說過,脫得只剩短褲喊口號,這種胡鬧不雅的舉動,一個人會被當瘋子,但十數人一起,就儼然成了組織,就陸續有人加入,直到變成了一場狂歡的祭祀,這體現出的是日本人獨特的群體意識。
對面的人還在說話:“甚至在山田和彥所在的公司,只五六個人示威,就使得公司已經命令山田和彥休假了,畢竟誰家的公司,都不想惹麻煩。”
“是呀,的確是這樣。”上野宗一郎感嘆的說著。
日本經濟持續低迷,日本警察廳統計了上半年的自殺人數,17076人,比去年同期增加768人,去年總自殺人數是32249人——日本已經連續11年來年自殺人數超過30000人了。
這樣大的壓力,不但是對員工,對公司也一樣。
對任何給公司惹麻煩的員工,公司都很難心平氣和,哪怕責任在不在員工身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日本人真正受不了去自殺,自殺最大的反抗,無非就是跳軌,給公共制造點麻煩——但幾乎沒有日本人會在死前真正報復社會。
上野宗一郎也是部長,他深知現在上行有多難,有點兔死狐悲,明白山田和彥的職場生涯,受到了重重一擊,以后再想升職就變成了污點了。
對面問著:“明天還要繼續嗎?”
“是的,繼續吧,我不怕花錢,你們后天過來,每三天到我這里結算下。”上野宗一郎回過神說著。
“嗨,明白了。”
只是對方關機最后一瞬間,似乎聽見了一聲悶聲,上野宗一郎懷疑聽錯了,也就不在意,關機了,用心享受著。
夏天,冰過的清酒,單是喝著,就感到一種涼意。
一盤冬瓜和甜瓜雙拼,配蛋黃醬和青刀豆。
一盤刺身(三種)拼盤,配兩種蘸料,醬油和甜口味噌。
鱧魚,關西地區夏天的代表魚類,清淡彈牙。
用完了,去結賬時,美羽對著溫柔一笑:“上野先生,周末有空么。”
日本調查,15歲到35歲的女性,有39是處女,其中有一半從沒有男朋友,美羽繼承了家業,年紀不小,卻沒有結婚。
“唔…還有些業務。”上野宗一郎歉意說著。
“這樣啊。”美羽還是很溫柔,目光垂下:“您一直很努力,請加油。”
“我會加油的,這次是個機會。”
出了酒居屋在車站前等車,都市高樓大廈的燈光下,夜里涼風一吹,酒意反上來,上野有些遺憾和傷感…
以前年輕時經常來這家居酒屋,喜歡美羽小姐,可惜當時沒有能力娶她,城市里的一切都太貴了。
后來自己結婚了,本以為一切都過去,不想因車禍失去了妻子,兩人又恢復了點意思,但這周末的確沒有空。
這次單子,不但是上級指派,有100萬円額外收入,更重要的是,通過這個,可能獲得進一步的機會。
這對一個中年男人來說,是必須死死抓住。
這樣想著,又有些喃喃:“很不錯的生意啊,我在副部長位置上,已呆了六年了,趁此投靠的話,應該可以升下職了吧?”
迎面開來列車,到站點停下,車門打開,車廂里有一個國中生,沿著車廂低頭走著,幾乎撞到他。
“你小心點!”上野宗一郎身子一晃,不由呵斥著。
在日本,階層當然最重要,其次就是年齡,前輩呵斥后輩,年長斥罵年幼,后輩年幼會道歉退避,但隨著這聲,上野宗一郎只感覺到眼睛一花,接著就是腿上劇痛,頓時跪在地上翻滾著,發出了慘叫。
上野宗一郎在地上翻滾,余下看見剛才的國中生返廂,列車在慘叫聲中離開站臺,剛下車的人聽到,相互看看,周圍的人沒幾個看清楚發生了什么事,只是斜眼偷看,因怕惹麻煩,沒有一個伸出援手,甚至圍著他散開。
隔了許久,才有人竊竊私語:“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沒看清楚,是遇到了路怒族嗎?”
車廂內,卻沒有幾個人看見,由于列車前進,不遠的三個女生,一個看上是最大,也不過是國中生,余下二個很明顯是小學生,才七八歲,面貌有點相似,似乎是姐妹,這時最小的一個身體一震,弄灑了飲料,潑在地上。
姐姐就連忙對著周圍鞠躬致歉:“對不起,請原諒。”
說著,她們用隨身的紙蹲下去擦拭,裴子云的眸子帶著點金光,看了一眼醉酒的中年男人方向。
“哼,更上級找到了。”
“兩個小兵可饒不死,你卻饒不得了。”
恢復了部分力量,就能根據重大的因緣來追著更上線,裴子云目光落在某處,已經決心拔除了。
就在這時,不遠的女生還在擦,而周圍成年人冷眼旁觀,裴子云要是以前,還會幫忙,但在日本生活久了,就懂得“空氣”了。
這倒談不上冷漠,而是日本社會法則,你給大家惹麻煩了,就得盡快處理。
歌舞伎町·居酒屋 此時正值營業時,這家是高級居酒屋,私人會所形式,環境優雅,裝飾風格是暗紫,室內清涼,鈴木涼太招呼著部下:“誠一郎,多喝點,這次連續作戰兩周,會社翻身前景就看這一把了,我們要努力啊!”
難得有著個輕松又價值3000萬円的任務,雖不算太多,可也值得自己拼一把了。
“嗨!”叫誠一郎的中年男子躬身,神情很嚴肅認真。
在日本社會里,職員是綁在公司上,尤其核心成員們利益和公司興衰息息相關,因此雖知道上級會抽走很多錢,但習慣了集體教育的部下們也不敢怨言,只會拼命奉獻,為了獎賞還要表現出搖尾巴態度,與其同時,公司上級也會獎賞這種態度,這是所謂集體氛圍下的默契。
在部下的奉承中,鈴木涼太很滿意這種態度,自己在社里辛辛苦苦爬了三十年,不就是為了這樣的日子么?這個過程里,人會丟掉很多無用的東西,但不論怎么說…自己是社會的幸存者。
身居高位,手下掌握著幾百個員工命運,權力滋味如毒品,只要嘗過了就不想再放棄。
“社長?社長?”一個部下小心翼翼的問。
“哦,喝酒,喝酒。”鈴木涼太回醒,他一貫的冷靜理性,從不在部下面前露出任何情緒,被人稱鬼神鈴木,這時納悶:“奇怪,今天我怎么感慨這樣多?”
他年老了,身體支撐不了太多,已不喜歡喝酒,喝了一點酒,就去衛生間。
有個女職員要陪去,鈴木涼太看了眼她的姿色,就算在化妝下,只算可看,也就拒絕了。
在衛生間放著水,一側門開了,他不以為意,這里雖是高級居酒屋,也不可能單純只有自己一家客人。
只是下一秒,只聽“噗”一聲背心一涼,來不及思考,整個人就跌了下去,臉趴在了冰冷的瓷磚上,尿還在放,和血一起流著,眼前一片黑。
誰要殺我?最近得罪了誰?
鈴木涼太震怖惶然,伸手想呼喊、求饒、求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一個人在冰涼的地上掙扎著,心口劇痛無力感擴散到全身,漆黑眼前似乎最后亮了一點,看到有個很小背影和鬼一樣安靜出去了…
裴子云關上了門,整頓下了衣領,發覺自己一塵不染,很滿意回首,把一個請勿打攪的牌子貼上,低頭經過熱鬧的包廂,沒有了社長在場,職員輕松了許多,只是誠一郎有點奇怪的問著:“社長還不回來?”
“嗨,也許是喝多了。”
裴子云推開門,夜已深了,一個國中生出入這種場所,門口服務員本會奇怪,但奇怪的是,她們只顧著談笑,忽略有人在前面經過。
裴子云看了看一處,喃喃:“還有更上級嗎?感覺到這個人,才有點味道了。”
一種淡薄又切實存在的鬼神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