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州,兩河口,作為江南兩條最大河流的交匯點,這里自然而然地便成為了江南最為重要的一座城市,水運發達,商業繁盛,特別是在江南絲綢成為了明人最大宗的出口海外的貨物之后,這里便愈發的興旺了起來。
這里不僅是絲綢走出的節點,也是外部糧食輸入江南的最大中轉站。以往時節,無數的糧船會在這里靠岸,將一袋袋的糧食卸下來佇存進碼頭之上一個又一個巨型的倉庫里,然后再被從陸路或者水路轉運到江南各地。
往年的這個時候,是兩河口鎮最為繁忙的時候,臨近年關,糧食的需求大大增加,價格也是最好的時候,無數的糧船的商家云集在此,將堆集如山的糧食分銷往江南各地。但今年,兩河口這里卻是冷冷清清。
因為沒糧。
江南原本是魚米之鄉,但從多年前開始,以耿精明為首的一批明國商人,開始從江南購入絲綢銷往大明各地,開啟了江南絲綢的瘋狂之旅,隨著大明打開海外航線,絲綢的價格全面飄紅,瘋狂上漲的絲綢價格使得江南絕大部分地方毀去耕地,種上桑樹,幾乎家家養蠶,戶戶繅絲織布,這為江南人帶來了巨大的財富,也為楚國創造了全國賦稅的幾乎三分之一的財富。
那個時候,楚齊大戰還沒有開始,閔若英正是需要大量軍費的時候,來自江南的白花花的銀子晃花了楚國朝廷上上下下的眼睛,都在為江南創造的財富而歡欣鼓舞,卻沒有人看到這巨額財富之下隱藏著的巨大陷阱。
現在,這個巨大的陷阱終于露出了他本來的猙獰面目。
明楚一旦翻臉,明國切斷了往江南的糧食銷售,這個原本的魚米之鄉,立時便陷入到了巨大的缺糧危機之中。
糧價一日數漲,如今已是春上時節糧價的十倍之上,而且還根本就買不到。
事到如今,恍然大悟的楚國君臣才明白過來,但卻為時已晚,哪怕就是從現在開始毀桑還耕,想要恢復糧食的生產,也需要一到兩年才能勉強恢復一點點元氣,但人不可一日無糧,江南卻等不了這么久。
江南的糧食危機,如同雪崩效應一般,擴大到了楚國全境,本已平息下去的暴亂,再一次風起云涌,而這一次,鬧得最兇的就是江南。
如果沒有周濟云橫亙在齊楚兩國之間,楚人還可以從齊人哪里得到糧食,緩解危機,但是現在昆凌郡卻成了他們之間最大的障礙,而曹輝也正是據此說服了閔若英與齊國結盟,而卞無雙也看到了此點,只要能打垮周濟云,拿下昆凌郡,則齊國的糧食就能進入東部六郡,然后再到江南。
卞無雙手中如果有了海量的糧食,那么就可以用這些糧食,輕而易舉地控制住江南。達到他坐擁東部六郡與東南的割據美夢。
“江兄,你可是瘦多了。”兩河口,一間普普通通的小院內,楊致看著江上燕那清瘦的面龐,道。“三年沒見了吧?比起你在明國的時候,你可是大變樣了。”
摸著自己的臉龐,江上燕苦笑道:“能不變嗎?”
是啊,能不變嗎?這幾年,江上燕經歷了太多的事情,當年程務本大帥從明國回到楚國的時候,將江濤帶回去了,卻將他留在了明國,數年之后,楚國大敗,江濤戰死,江上燕苦求秦風放他回到了荊湖協助程務本在荊湖抵抗齊人,戰線穩住了,楚國保住了,但程務本大帥卻沒了。
這讓江上燕心喪若死,也是促成他徹底倒向大明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一切都會馬上好起來的,用不了多久啦!”楊致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希望更快一些。”江上燕道:“江南,每天都在餓死人,每天都有人死在暴亂之中,他們都是無辜的。”
楊致點了點頭,“已經到了最后的時刻了,最多還有兩個月,江南的痛苦便可以結束了。”
“兩個月嗎?”江上燕瞪大了眼睛。
“差不多。”楊致點了點頭:“卞無雙已經準備對昆凌郡動手了,宿遷被調走了,你也被他弄走了,現在對于荊湖戰區的軍隊,除去曾郡守麾下的那一支親軍外,他基本上可以做到如臂使指了,當然要給予周濟云致命一擊,徹底占領昆凌郡,打通與齊國的聯系,從而從齊國得到大批的糧食,用來控制江南地區,達到他割據的目的。”
“周濟云這一次的確很難應付。”
“也沒有那么難啦!”楊致呵呵一笑,“關寧會在小石城替他頂住潞州方向的齊軍,他要面對的,只有滄州和卞無雙的兩路人馬,滄州的解寶,就是一個廢物,不足為慮,所以實際上,周濟云真正要對付的只有卞無雙一路人馬而已。上一次周濟云吃了卞無雙的大虧,這一次正卯著勁要找回來了,卞無雙這一腳,必定要踢在鐵板上。”
“勢均力敵。”江上燕道。
“當然,不過嘛,卞無雙面臨的問題要多得多。”楊致呵呵一笑:“周濟云不怕戰事拖長,卞無雙卻怕,他的后勤供應將成為大問題,數萬大軍的糧秣,軍械的補充,將成為他最大的短板,你知道嗎?他已經準備干掉曾琳郡守了。”
江上燕一驚,但看著楊致微笑的面龐,也就放松了下來,“你一直這樣驚驚乍乍的,既然你都知道了,想必曾琳郡守哪里已有了萬全的安排。”
“差不多吧!”楊致呵呵一笑。“卞無雙以為的輕而易舉的昆凌郡之戰會打得難解難分,我們這里嘛,就是打掉他在江南布下的爪牙。卞無雙為了搬掉你這塊絆腳石,將你調出來剿匪可真是失策之極。”
“說起此事,我也很是奇怪,朝廷調動我剿匪的旨意,有些蹊蹺啊!”江上燕不解地看著楊致:“說是調我剿匪,但卻沒有給我劃定一個大致的范圍,沒有給我指定補充軍資的地域,這是對我放任自流了嗎?”
楊致大笑:“原本的圣旨自然不是這樣的,不過嘛,我們花費了一些力氣,當這道圣旨走出皇宮的時候,便稍稍變了變樣子了。這樣你就可以揣著這道圣旨,正大光明的四處溜噠,進入江南剿匪,那也變成了你的職責之一。”
“大明竟然連朝廷擬定圣旨的中書舍也滲透了嗎?”江上燕嘆道。
“算不上滲透,只不過眼下大勢,是個明眼人都知道大楚快不行了,再有人稍作暗示,他們自然該知道怎么做,風險又不大,只不過是將圣旨略略變通了幾個字而已,現在閔若英還有時間去理會這些事情嗎?”楊致大笑。
“我們要怎么做?”江上燕皺眉道:“江南之地,河道縱橫,說句實話,并不適合我騎軍大規模作戰。卞文忠在江南數郡之地都分駐有軍隊,再加上他暗中扶植的土匪隊伍,并不好打。”
楊致嘿嘿的笑了起來:“江兄,你別忘了,我們經營江南,可比卞文忠要早得多,當然了,我們不能像他那樣大張旗鼓,明火執仗地干,但我們的力量也不弱,再者,開辟荊湖到江南的水道,可是寧知文一手操辦的,所以嘛,在水道之上,咱們的力量就很強悍了。”
江上燕點了點頭。“第一個先干掉那個?”
“當然是距離兩河口最近的臥虎山上的土匪。”楊致笑咪咪地道:“這股土匪人數最多,大概有兩千人,其實應當說,他們已經基本脫離了土匪這個框架而算是一支有紀律的軍隊了,指揮者是卞氏子弟,叫卞文明,他們與兩河口的卞文忠駐軍遙向呼應,這兩支力量,就是卞文忠控制兩河口的倚仗。”
江上燕在腦子里想了想臥虎山的地理位置,“想打臥虎山,我的騎兵怎么過河?”
“這個早有安排。”楊致道:“這兩天,卞文忠會給臥虎山送去一批糧食,臥虎山土匪必然要下山來轉運這些糧草,這就是你動手的最佳時機,我會帶著人在河對岸接應你。
“區區一些土匪,我還要你幫忙”
“不僅僅是殲滅,我們要的是全殲,一個也不能放跑羅,咱們的目標可不僅僅只是他們,還有在湘州的卞文忠的一支部隊。”楊致冷笑道。“戰后你控制住了兩河口,就掐住了整個江南的咽喉,我在里面好整以遐地慢慢收拾另外幾股土匪和卞氏余部,整合江南的力量。等到卞無雙在昆凌郡踢上了鐵板,我們就可以徹底打通泉州,荊湖,江南這條生命線,大明不管是軍隊,還是糧食,都可以源源不斷地過來了。”
“我有些擔心卞無雙真在昆凌郡吃了虧以后,會不會狗急跳墻,直接回來武力占據荊湖,進而進兵江南?”
“有你在,怕什么?”楊致道。“他真敢這樣做,曾郡守堅守荊湖郡城,你提騎兵再度入荊湖,缺衣少糧的卞無雙還能上天不成?而且已經在泉州上岸的我大明水師陸戰隊,順流而下,幾天時間便可抵達荊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