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的時候,還看著萬里無云的模樣,過了晌午,一陣風來,卻忽然變得陰云密布,山雨欲來,到了掌燈時候,陰沉了半日的老天爺終于還是忍不住了,隨著一聲炸雷,豆粒大的雨珠子便劈劈啪啪的自天而降,打在地上,激起一陣陣灰蒙蒙的霧氣,空氣之中一股土腥氣四方彌散著。
陰了半日,虎牢關中所有人倒也是有了準備,雨點甫降,大街之上便一下子盛開了無數五顏六色的傘花,自上而下看來,倒也是另一番風景。
明國對秦國的經濟滲透可以已經說涉及到了方方面面,大到糧食,武器,小到各類生活物件,無所不包,只要你用得著的,明人便會體貼之極的給你送過來,當然,需要你拿東西來換,拿錢來買。
像現在街上盛開的這一朵朵五顏六色的傘花,便是一個例證。以前的虎牢關,下雨之時,更多的倒用得是斗笠蓑衣,了不起也就是一把青紙油傘,但隨著商道的打通,明商蜂涌而入,各種更精美,更結實耐用,而且更便宜的貨品潮水般的涌入虎牢,立時便將虎牢本來就脆弱不堪的各類作坊打得潰不成軍。他們一般來說只有兩條路,一條是破產,成為一名不文的窮漢,另一條便是成為明商的附庸。
這沒有什么好選擇的。在虎牢關的秦國商人立馬便成了明商的忠實擁護者,而且明商對于秦國商人也并非是趕盡殺絕,而是采取了一種在秦國商人看起來極其友好的方式來接納他們。他們可以以自己的作坊,以前的技術,人工,甚至于這些作坊在秦國其它地方的人脈作為資本入股,雖然在秦國商人看來,自己的這些東西似乎在明國人那里一錢不值,但明人卻很慷慨地給予他們股份,將他們納入到自己的體系當中。
幾年下來,明人通過這些方式,經濟滲透能力已經涉及到了秦國的方方面面,每個犄角旮旯兒都沒有放過。用明朝商業署大佬王月瑤的話來說,現在有秦人的地方,就有明人的商品。
明國商業署給出了政策指導,逐利的商人立刻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般沖進了秦國國內,在明國軍隊明晃晃的大刀作為后盾的情況之下,他們毫無顧忌地使出渾身的解數沖擊著秦國脆弱的工商業,毫不夸張的說,現在秦國的國民經濟,基本上已經被明人給架空。只要明人愿意,隨時可以在秦國制造一場又一場的經濟血崩。
大商人們控制是自然是大宗貨品的輸入,而剩下的那些邊邊角角,便是明國其它小商人們的天堂了,追隨著這些大商人的腳步進入秦國的這些小商人們,或者在資金實力,官面實力之上遠遜于大商人,但他們卻勝在人多勢眾,就算是撿些大商人們瞧不上的小商機,也足夠他們活得極其滋潤。
這場商業大入侵,沒有千軍萬馬的氣勢,但取得的成果,卻遠遠勝過了戰場上的一場大勝,而這,也讓明國正事堂的諸位大佬們,看到了另外一種征服的途徑。相比于赤裸裸的戰爭,這場商業大入侵,顯得潤物細無聲,卻又殺人于無形。
這些大佬們相信,經過這兩年對秦國的經濟掠奪,假如現在就正式對秦人開戰,他們脆弱的經濟立時就會垮掉,他們的軍隊將發不出軍餉,沒有足夠的糧食,沒有各式各樣的應對戰爭的物資。這場戰爭,還沒有正式開打,明國便已經可以宣稱自己是勝利者了。
商業大入侵的另一個顯赫的戰果,便是明國發行的紙幣,在秦國成了流行的貨幣,將秦國自己制造的鑄錢硬生生的給打壓了下去。現在秦人,特別是靠近明國邊境的這些州郡,基本上已經不再使用秦國的制錢了。原因很簡單,他們與明人的聯系更加緊密,對明商更加依賴,但與明商交易,人家根本不要秦國的制錢,所有的結算,必須要以明幣來進行,最先是商人們開始使用明幣,接下來便是百姓一點一點的接受了這種他們眼中全新的一種貨幣。
沒有辦法啊!給明國人打工的秦人越來越多,人家發給的工錢就是明國的這種紙幣,不要?可以,你被解雇了。在秦國,還愁找不到人做事嗎?
慢慢的,秦國百姓發現了,明人的這些紙幣似乎挺好用的,而且比起秦國制錢,能買到更多的東西。街面之上的貨物,如果用秦制銅錢來衡量的話,價錢似乎天天在波動,但用明幣來衡量的話,則是相當穩定。老百姓們不懂什么金融,經濟之類的高深的東西,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生活的智慧,當使用價值一兩銀子的明幣比同樣價值一兩銀子的秦國制錢能買到更多的東西的時候,他們立即毫不遲疑的拋棄了自己國家的制家。
像虎牢關,現在是明國通往秦國的一個貨物集散地,商人集中營,明幣,早已成了這里的通用貨幣。市面之上早已難覓秦國制錢的影子。
雨越下越大,縱然虎牢關在建設的時候已經很好的考慮到了排水的問題,但街面之上仍然開始積水了,雨勢沒有減弱的跡象,街上的行人,倒是明顯的少了。這樣的大雨,即便是打著傘,身上也會被濺得濕淋淋的。
大雨之中,平素繁忙的街道一下子顯得冷清了,各大商號的伙計們倒是眉開眼笑起來,甚至搬了一個凳子坐在門口欣賞起了如注的大雨。平時他們可沒有這么清閑,賊忙賊忙的。一天到晚,那里有個歇著的時候,即便是吃飯,那也是火急火撩的扒拉幾口,上個茅房都得跑著去,不然老板便會扯著嗓子叫喚。
明國來的這些老板,工錢開得是高,但使喚起人來,那也是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禽獸用的。
話雖然如此說,但這里的秦人卻是甘之如飴,與過去比起來,他們的日子可是好得太多了。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吃飽飯的問題,而是在思考著怎么讓自己過得更舒服日子的階段了。明國商人兇是兇了一點,但開錢爽快啊,一旦生意很好的時候,老板也是不吝嗇打賞的,有時候一個月下來,打賞的錢,比工錢還高,有這樣的好事,伙計們那一個不盼著自己的東家生意再好一點呢!
最近的生意愈發的好了起來,因為大帥的兒子要成婚了嘛,娶的媳婦還是開平郡王的孫女,雖然開平郡王壞了事,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呢,人家的威望擺在哪里。這幾天,虎牢關里來的人愈發的多了起來,基本上都是秦國各郡前來道賀的人,城里的客棧早就住得滿滿當當了,那些后來的,便只能在城里自己想辦法入住。租房子便是其中一個選擇了。不少家就在虎牢關的人,這一次是發了一筆橫財,不少人甚至全家都寧愿擠到柴房里,也要把自己的房子騰出來租出去,租短短的十天功夫,抵得上一年的工錢,這樣的好事,可也就這么一回,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有這個店兒了。
大量的人流量,帶來的自然便是市面上的繁榮,這些天,特別是飯館,酒樓甚至連一些路邊小攤,可都是賺得眉開眼笑,當然,也累得抽筋。
今日一場大雨,可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了,正好歇一歇,隨著大婚正日子的逼近,想來還要忙上好幾天的。這一樁事過后,東家們怎么也得發放一點賞錢,犒勞大家這段日子的辛苦。
可惜大帥只有一個兒子啊,要是多幾個,每年來這么一回,那可不就發了嗎?
不少人心里的確是這么想的。
但何衛平可不是這么想的,他此刻正縱馬疾馳,從東城門外直接飛奔入城,碩大的馬蹄聲踩踏在沒過腳踝的積水之中,濺起片片水花,將守城門的一排士兵從頭到腳澆了一個透心涼,但卻沒有一個人敢滋聲。
因為何衛平是虎牢關的副將,從理論上來講,他的身份僅次于肖鏘,在虎牢關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
當然,這也只能從理論上講。
在虎牢關,何衛平可過得沒有那么舒坦。老二歷來是最不好當的,因為老大時時刻刻的在防著你搶班奪權,下面的老三老四又死死的在盯著他,等著他犯錯,好將他拉下馬來自己取而代之。
總之,這個位置就是一個被架在火上烤的角色。
當然,何衛平也不是一個任人拿捏的軟腳蝦,能在肖鏘的淫威之下,穩穩的坐著這把老二的交椅,他自然也是有幾把刷子的。一來,是他戰功赫赫,在對齊的戰場之上,他屢立戰功,名聲很大,二來,他也有自己的圈子和勢力。在虎牢關,誰的實力更強一些,說話的聲音自然也就更大一些。
以前,他的實力僅次于肖鏘,說話的調門自然就高,但這兩年,問題卻是出來了。肖鏘搭上了明人之后,實力急劇增長,虎牢關擴軍到了十萬之眾,其中八成,都是肖鏘的心腹掌控,而作為副將的他,除了對自己嫡系的一萬人馬能如臂使指之外,其它的軍隊,對何衛平可就不那么恭敬了。
肖鏘的調門愈高,何衛平的聲音自然就越低,何衛平很清楚,再這樣下去,自己要么徹底淪為肖鏘的走狗,要么就是被趕出虎牢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