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太陽漸漸地沒入到視野盡頭的地平線之下,明亮的天地驟然之間便暗了下來,凄涼的鳴金收兵的鑼聲,在沙陽郡城之下響起,潮水般進攻的隊伍,一波波退了下去,在他們的大營與城墻之間留下無數的遺骸和鮮血。城上,傳來了守城者們陣陣的歡呼之聲,他們肆無忌憚地站在墻頭,揮舞著手里的兵器,高舉著他們的旗幟,沖著退遠的進攻者,發出大聲的嘲笑。
沙陽郡城的爭奪戰,已經進行了快一個月了。護城河早已被填平,每一次的進攻,都是極為殘酷的城墻爭斗戰,幾乎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但戰事的殘酷程度顯然遠遠超出了莫洛的想象。
在他看來,像自己這樣解民倒懸的義師,為民請命,反抗暴齊的侵略,反抗懦弱的越國朝廷的王者之師,所到之處,難道不應該是百姓們奔走相告,歡呼雀躍著打開城門,歡迎他的到來么?
在長陽郡的確是這樣的,他的大旗所到之處,大小縣城,村鎮無不歡歡喜喜的加入他的大軍,便是長陽郡城,最后也是城內的百姓起來造反,打開了城門才得以攻破的,這也給了莫洛一個錯覺。
他認為,所有的老百姓都是歡迎他的。
但在沙陽郡,現實給了他重重一擊。
沙陽郡與長陽郡有著極大的不同,這里絕大部分都是平原地區,土地肥沃,物產富饒,更重要的是,這里有一個威望極高的人,劉氏的劉老太爺。
朝廷在這里的影響較弱,真正的主人,是以劉氏為主的豪門大族。沙陽郡照樣是弱肉強食,照樣的豪強們的天下,但統治了沙陽郡數百年的這些豪門大族卻都明白一個道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而到了劉老太爺這一代,更是將這一點,做到了比以往更好。
豪強們當然要攫取更多的財富,但只有麾下的老百姓們更富,他們才能獲得更多,所以沙陽郡的百姓們的日子,過得還算是比較舒服的,比起長陽郡,他們無疑是活在天堂里。
這便是劉老太爺一直強調的規紀,秩序。而沙陽郡的百姓也習慣了在這樣的規紀與秩序之中生活。
但莫洛來了,莫洛的作派,讓沙陽的百姓們不寒而栗。大軍所到之處,你的所有的一切都將不是自己的,而是順天軍的,你只能作為順天軍的一份子,獲得自己的一份口糧,這對于長陽郡的人來說,或者便是活命的依托,但對于沙陽郡的人來說,則是赤裸裸的剝奪。
所以沙陽郡的人勿需要官府豪強們作太多的動員,便奮起抗掙。沙陽郡的大戰,愈打愈激烈,愈打愈殘酷。
莫洛震驚的發現,他訓練有素的軍隊,越來越多,在吳昕以及那些投降了他的原越國軍官們的努力下,他的部隊越來越多的人愈發像是一個軍人了,但城墻之上的抵抗卻也越來越熟練。他在成長,可城里的人,也在成長。
他們有著高大險峻的城墻可供依托,他們有著儲備豐富的糧食可供消耗,從城內傳出來的情報,讓莫洛有些沮喪的發現,如果這樣耗下去,先頂不住的居然會是自己。
空有數十萬大軍,卻拿著這沙陽郡城毫無辦法。如果連沙陽郡城這群半吊子軍隊都沒有辦法的話,自己又談何席卷天下?
“大王,見一見那個楚國使臣吧!”吳昕勸道。“我們現在必須要獲得外界的支援,我們的糧草,已經不能讓我們在這樣干耗下去了,如果沒有糧了,那便是我們大軍崩潰的開始。”
聽著吳昕的話,莫洛煩燥地揮了揮手:“我知道我們后勤告急了,可是吳昕,楚國人這個時候跑來,又能安什么好心?見他們容易,答應他們也很容易,可是一旦與他們有了糾葛,以后想擺脫他們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事急從權。”吳昕道:“這里畢竟是越國的土地,這里的士兵也都是大王的士兵,只要楚國人能給我們實實在在的支援,難道大王還怕他們翻天么?見一見,聽聽他們說些什么也無妨!或者他們能給我們一些驚喜。”
“那就見一見吧!如果他們敢提出一些無理的要求,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直接將他們轟出去了。”莫洛不耐地道。
“大王,兩國相爭,還不斬來使,更何況楚國使臣怎么說也談不上是我們的敵人,現在只要能為我們提供幫助的,都是我們的朋友。大王還是對他們好一些吧!”吳昕笑道。
馬向南精神抖擻的跨進了莫洛的大帳,他來到這里已經十天了,可卻沒有見到莫洛一面,這位驕傲的順天王,根本就沒有將他放在眼里,倒是他麾下的那個吳昕,頗有幾份才能。這些天里,便住在順天軍大營里的馬向南,近距離地觀察了順天軍的一切,也看到了順天軍對于沙陽郡城的進攻,結果,正如楚國朝廷所料想的那樣,一群烏合之眾,難成大氣。
不過他此來的任務,就是要將這群烏合之眾好好的疏理一番,要讓他們能夠更強大一些,能給越國造成更大的困撓,當然,最大的目的,還是要讓莫洛最后揮兵向東,去找齊人的麻煩。
十天的時間,順天軍攻勢屢屢受挫,也讓馬向南的信心越來越足,百戰百勝的莫洛是不需要自己的,但現在,屢受挫敗,已經到了危險邊緣的順天軍,卻會變得越來越需要自己,有時候,他甚至希望城里的劉老太爺再給莫洛一個大大的敗仗,只有到了那個時候,莫洛才會更加倚重自己。
“參見順天王!”走進大帳的馬向南,絲毫沒有大國使臣的架子,老老實實地以參見皇帝的禮儀拜見莫洛,這倒讓本來一肚子不合適宜的莫洛的氣平了一些。
“起來吧,你叫馬向南,與馬向東是什么關系?”莫洛揮了揮手,示意衛兵給馬向南端來一把椅子。
穩穩的坐下,馬向南向上拱了拱手,“回大王,馬向東是在下的大哥,在下在家中行二。”
“呵呵呵,越來是馬左相的弟弟!”莫洛意義難明的大笑起來,在他眼中,這位,自然又是一位靠著裙帶關系爬起來的家伙罷了。
“馬大人,既然令兄是馬向東馬左相,那咱們也就不必繞著彎子說話了,只接一點,你們能給我什么幫助?又想要我為你們做些什么?”莫洛端起桌上的烈酒,喝了一大口,咚的一聲將酒碗頓在了桌上。
空氣之中彌漫著烈酒的問道,這讓馬向南心中更是多了幾分不屑,當真是草莽氣息,土匪作風。
“大王,下官不遠千里,繞道而來,可以顯見我們大楚的誠意,對于大王,我國皇帝陛下是十分欽佩的…”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虛頭巴腦的東西就免了,直接說重點。”莫洛不耐煩地打斷了馬向南的話頭。
馬向南笑了笑,“好,那就直接說重點,在我們大楚知道了大王將攻擊沙陽郡的時候,我大楚皇帝陛下便已經料定了大王今日的困境,而現在據我所察,大王也的確有些騎虎難下了。恕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大王不求改變,這沙陽郡城之下,大王只怕便要遭遇一場大敗了。”
“胡言亂語。”
“一派胡言!”
“大言炙炙!”
大帳之內,立時響起了一片喝斥之聲,馬向南卻是不為所動,仍然是笑咪咪地看著莫洛。
莫洛也是臉色難看之極,瞪眼看著馬向南,“馬向南,還管你家主子想要從我這里得到什么,但僅靠這樣的虛言恫嚇,只會適得其反。”
“大王,先不說這沙陽郡城能否攻得下,我只想問一句,大王的糧草,還能支撐多少時日,一旦糧草斷絕,大王將如何自處?大王先前的打算是準備在沙陽郡補充,但卻沒有想到沙陽劉氏早有準備,堅壁清野,您在沙陽郡所得有限吧?大量的糧草,現在就在沙陽郡城之中,但前提是,您要攻下沙陽郡城!但現在看起來,想要打下他,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馬向南悠悠地道:“您現在所處的窘境,不但我看得明白,越京城的那些大人物們,只怕也看得很明白。張簡帶著精銳的越京虎賁就駐扎在正陽郡,卻不肯出來迎擊大王,那可不是怕了大王您,而是他們想坐收漁翁之利,一旦您攻不下沙陽郡,卻又糧草耗盡,那時候面臨的可不僅僅是沙陽郡的反攻,肯定還有來自正陽郡張簡的雷霆一擊。大王,如果真到了這個時候,您如何扭轉局勢?”
莫洛黑著臉看著馬向南,對方所說,他并不是沒有考慮,但他現在,除了竭力拿下沙陽郡城,用城內豐富的物資來補充自己之外,竟是沒有絲毫別的辦法。
“我們大楚不愿意看到大王失敗,所以這才有了我馬某的這一趟遠行,大王如果連這一點都還沒有看明白,那就算馬某這一趟白來了,來日大王如果兵敗,我們大楚還是歡迎大王去我們哪避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