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里的毛巾,剪刀走到屋角,從那里提起了沉重的鐵刀,走到門邊,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父親,他正擔心地看著剪刀,他沖著父親笑了笑,走了出去,順手掩上了房門。
他站在了野狗的身旁,手里的鐵刀垂下,刀尖正正的對準了野狗的后心,只要稍一發力,鐵刀便能透胸而入。
安如海剛剛離城不久,敵人就尋上了門來,對方應當對城里的情形一清二楚,這讓他心里有些發緊。他知道,陪同舒暢的還有一位九級高手,憑著這院里的布置,是怎么也無法應付一位九級高手的,但他現在有野狗在手。打不贏九級高手,但卻有能耐在對方動手之前殺了野狗,這就是他的憑仗。
敢死營的人平時看起來劍拔弩張,隨時都會大打出手,但真正到了生死關頭,卻都是一個個能為袍澤拋頭顱灑熱血的。曾幾何時,他又何嘗不是這樣?就像他現在拿刀對著的野狗,過去,他為野狗擋過刀,野狗也為他中過箭,他深深的了解敢死營,正因為了解,所以有恃無恐。
野狗沒有理會后心里的刀尖,他看著院門,臉上出現了焦慮的神色,他知道這院里的布置,他就更擔心前來的同伴。
敢死營那里還有什么人呢?除了大夫,能拿得出手的高手也就只有小貓,和尚了,單憑他們兩個,又怎么能在這安陽城中來去自如?
院門在無數人的注視之下,如同沙粒一般簌簌掉落下來,不是被震碎,沒有木屑飛裂,就這樣如同積雪遇到陽光一般,就此瓦解。看到這一幕,野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誰?
與野狗同時倒吸一口涼氣的還有剪刀,他終于要直面一位九級高手了。以前他見過宗師級的左立行,但他那時候,只夠資格站在隊列之中仰視,他也見過林一夫,但林一夫說話的對象從來都只是秦風。他還見過安如海,安如海讓他感到了壓力,那是因為安如海并不喜歡他,相處之間,九級高手的威壓不自覺的便加諸在他的身上,以前,他并沒有這種感覺,因為左立行也好,林一夫也好,眼中并沒有他。在他們的眼中,剪刀和路人甲路人乙并沒有什么二致。
可安如海對他并沒有殺意。
但現在,他將要面對一個要以殺他為目標的九級高手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院門融了,一個戴著斗笠的黑衣人,緩緩地走了進來。在他的身后,是常小貓和舒暢。
舒暢仍然像以前那般,看什么都是云淡風清,常小貓一進來,兩只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剪刀,那雙眼睛,在噴火。
但他們只是站在哪里,并沒有作聲,只有前面的那個黑衣人,一步又一步地向著剪刀走來。
“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就殺了野狗!”剪刀感到呼吸有些艱難起來,手腕略緊,刀尖微微突入野狗的脊背,厲聲吼道。
黑衣人應聲止步,手慢慢地抬了起來,隨著對方手抬起,剪刀手里的鐵刀又向前進了幾許,鮮血從野狗的背上慢慢地滲了出來,在刀鋒凝聚,啪啪的滴了下來,在寂靜的院中,顯得格外清晰。
手抬了起來,不是向剪刀攻擊,而是握住了斗笠,緩緩的取下,隨手一扔,斗笠飛到了黑暗的一角,黑衣人抬起頭來,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剪刀的面前。
啪的一聲,剪刀手里的鐵刀應聲落地,手指著對面,嘴巴一開一合,卻是什么也沒有說出來。無聲的言語,看著極其詭異。
野狗也呆了,那一張面孔,曾無數次在他的夢里出現,可每一次出行的時候,都是鮮血淋漓,慘不忍睹,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人居然完好無缺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抬起手來,狠狠地扭著自己的臉龐,生生地將臉上的肉都揪青了,劇烈的疼痛讓他清醒,原來不是在做夢,這是真的,老大還活著,老大回來了。
野狗完全忘了身后的剪刀,忘了自己現在還是敵人的肉盾,他雙手著地,拼命地向前爬去,“老大,你還活著,你還活著啊!”
這一刻,剪刀似乎完全忘記了他活命的所有倚仗就在野狗身上,他只是呆呆地看著秦風,如同一座木雕泥塑,任由野狗向前爬去。他身后的數名士兵雖然提著刀,但看著剪刀的模樣,卻是一個個誰也不敢妄動。
微風輕拂,如同空中有一只無形的手,野狗被憑空扶了起來向前漂去,秦風給了他重重的一個熊抱:“野狗,我回來了。”
野狗流著淚嗥叫著,不類人聲,這一瞬間,這些日子所有的苦難,他都覺得值得了。
小貓走了過來,從秦風的手中接過野狗,伏在小貓的肩上,野狗哭嚎的聲音更大了。
“小貓,是我殺了嫂子,你媳婦兒是我殺死的,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他嘶聲吼叫道。回答他的是小貓緊緊的擁抱:“野狗,不關你的事,我知道,我知道小紅是怎么想的,我知道那刻,她只想你快點殺了她。這不關你的事,你還活著,這就是最好的。”
“剪刀,你還有臉見我嗎?”秦風終于開了口,看著剪刀,他冷冷地問道。
卟嗵一聲,剪刀跪倒在地上,“老大…”
秦風手一招,那柄落在地上的剪刀的鐵刀凌空飛了起來,當的一聲,直直地插在剪刀的面前,“看在你跟著我轉戰數年的份兒上,你自了吧!”
剪刀霍然抬頭,臉上淚水橫流,滿臉痛苦,不甘,他緩緩地伸手,握住了鐵刀的刀柄。
“不,絕不。”他慢慢地站了起來,眼中的不甘,恐懼,愧疚,在這一刻,盡數化作了瘋狂之意。“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秦風看著他,“你覺得你還能活下去嗎?你如果還活著,那冤死的一千三百八十二名敢死營的兄弟們會怎么想?剪刀,你聽到了嗎,他們在九泉之下歡呼,他們擠在一起,伸長了脖子,都在看著你的下場,你,怎么能不死?”
雙手緊緊地握著鐵刀,剪刀挺直了脊背,喉嚨里發出嘶啞的吼聲:“我不能死,來人,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他高高地舉起了手里的鐵刀,嗥叫著向秦風撲去。
扛著野狗的常小貓向后退去,舒暢也在向后退去。院子里弓弩之聲大作,無數的弩箭從暗處射出來,射向院中的三人。
秦風伸手,簡簡單單的一拳擊出,向前撲來的剪刀如同被一面大鐵錘迎面擊中,卡嚓一聲,那柄自他進入敢死營起就伴隨著他的鐵刀斷為兩截,他自己也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翻著筋斗一路向后,轟隆一聲,撞碎了屋門,重重地跌在屋子的中央。
院中,狂風大作,無數自暗處射出來的弩箭被風卷起,叮叮當當一陣亂響,不知落到何處,常小貓有些震駭地看著院里,他早已看不清秦風的身影,只能看到一個個的士兵從暗處飛出來,伴隨著啪噠啪噠之聲跌在院子當中,不過眨眼功夫,秦風又出現在他的眼前,但整個院子里,除了他們幾人,再也沒有一個站著的。
反手抽出小貓腰里的鐵刀,秦風大步跨進了屋內,小貓和舒暢敢緊跟了進去。
剪刀跌在屋子正中央,一個瞎眼女人正撲在他的身上,雙手摸索著捧著剪刀的臉龐,焦急地呼喊著,哭叫著。床榻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漢正從床上翻下來,雙手撐地,向著剪刀和那個女人爬去。
秦風楞住了。
小貓和舒暢也楞住了。
剪刀的頭被瞎眼女人抱在懷里,正在大口地嘔著血,現在的秦風一擊,遠遠不是他能夠抵擋得住的。一口口的血噴在女人的臉上,身上,手上,感受著那腥熱,瞎眼女人無助地大哭起來。
床上的老頭爬了過來,無法想象一個癱倒多年的人,是如何迅速爬過這段距離的,他雙手死死的抱住了秦風的大腿。
“好漢,我兒子是好人,不要殺他,殺我吧,用我來替他吧。”
剪刀噴著血,看著秦風,呵呵地慘笑著:“老大,你永遠都是那么厲害,我還以為自己能與你一拼呢,還是不堪一擊,原來,那個九級高手,就是你,咳咳。在你面前,我就跟當初那個剛剛進入敢死營的菜鳥一般無二。”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秦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剪刀,你可后悔?”
“沒得選啊,老大!”剪刀看著秦風,慘笑道:“沒得選,他們拿住了我的老爹老娘,我只有兩個選項,要么選敢死營,要么選爹娘,老大,你告訴我,我要怎么選?”
屋里沒有人作聲,只有剪刀凄厲的聲音在屋中回蕩:“老大,選擇我的爹娘,我就不仁不義,選擇敢死營,我就是不孝。你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爹娘,他們還不到五十歲,看起來像是六七十歲的人吧?這些年,他們受我拖累,吃盡了苦楚,一個瞎了眼,一個癱在床,你知道他們是怎么活下來的嗎?難道還要因為我的緣故,讓他們連活下去都成為一種奢望嗎?”
“不義,不孝,老大,你告訴我,我怎么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