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會有無數次的相逢,每一次的相逢都有每一次的心態,或喜悅、或懷念、或悲傷、或憤怒,百態人生,皆在其中。
何向東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在十幾年前了,那時候的何向東只是一個浪跡江湖的小藝人,身邊還帶著一個年歲已高身體很差的方文岐。
而那時的她卻還是天真爛漫,剛剛完成了高考,并且成功地考上了北京師范大學。
何向東與人家根本無法相比,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撂地的江湖藝人。
想來那時何向東面對她的心態肯定是有自卑和無奈的豁達吧。
第二次的相遇是在北京,那時候的何向東創辦了向文社,可是向文社卻經營慘淡,何向東甚至連自己的飯錢都掙不出來。
而那時的她卻是全國第一流的大學的優等生,兩人的差距依然很大,再次重逢無甚激動喜悅,對于何向東而言,他有的恐怕也只是尷尬和難堪吧,畢竟人在落魄的時候最不愿相見的就是當年的熟人。
今天是第三次相遇。
較之當年,竟已經過了十年之久了。
當年的那個落魄的江湖小藝人竟已經成長如斯了,已經變成當今相聲界最紅的演員,名氣甚至不輸一般的一線藝人。并且展開全國巡演,粉絲無數,擁躉無數,贊譽無數。
而她的近況,何向東卻是一無所知。
時至今日,三次相逢,心態萬千,現在的何向東終于能有足夠的自信站在她面前了。
可卻也不知怎的,何向東心中卻也提不起興奮之意,亦沒有揚眉吐氣之感。
或許只是因為她從來不曾嫌棄過自己吧。
何向東望著第二排的那人,那人也在看著何向東,雙目盈淚。
何向東已經覺得自己腦子無法思考了,臺下的好幾千觀眾都已經不見了,臺下只余那一人,柔柔弱弱的那一人。
四目相對,瞬息也是良久。
何向東感覺自己臉上似乎是扯出了一點笑意,他用了僅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在說話:“你好,周青青。”
薛果站在桌子里面,先是理了理有些雜亂的手絹。過來送禮的觀眾都已經圍在了舞臺下面了,一個個高高舉著禮物。
薛果理著東西,疑惑地看了何向東一眼。接禮物這種事情一般是逗哏去的,如果觀眾是指名道姓送給捧哏的,那捧哏演員才會出去。
所以這會兒應該是何向東應該出去接禮物啊,可是他怎么還是愣著呢,薛果看的真切,這小子是真的愣住了,他干嘛呢?
薛果疑惑不已。
臺下的觀眾卻已經等急了,有人在喊:“何老師,薛老師…”
薛果摸摸鼻子,也不知道何向東在抽什么瘋,但是也不好讓觀眾就這樣杵著,他幫著何向東托了一下,他拍拍何向東的肩膀,問道:“嘿,何老師,你瞧什么呢,瞧得這么認真?”
被薛果這么一拍,何向東總算是回過神來了,他吐了一口氣,腦子轉的飛快,一張嘴就把話給接住了:“沒事,就是看見臺下那有一座位上立著一根鐵棍,那大哥一屁股就給坐下去了。”
“嚯!”薛果驚叫一聲。
何向東道:“我還納悶呢,我看半天了,他怎么沒反應啊。”
薛果點點頭:“這肯定是個剛烈的漢子。”
“噫…”觀眾紛紛發出嫌棄的噓聲。
隨意兩句話,抖了兩個包袱出去,觀眾一樂一起哄,剛才何向東在臺上愣神的事情也就過去了,沒人會在意了。
相聲舞臺上不是說一點舞臺事故都不能出,出了事故并不可怕,這很正常,只要把這個事故給處理妥了就好了,這才是瞧能耐的地方。
抖完了包袱,何向東這才邁著步子上前接禮物去了。薛果也沒閑著,跟著一起過去了。
兩人禮物接完,在舞臺上堆了一堆,重新回到了自己說相聲的位置上。
何向東滿臉的笑意,對著觀眾說道:“人來的不少啊…”
“噫…”觀眾的噓聲立刻就把何向東的話給打斷了。
何向東大笑,指著觀眾說道:“你們學壞了。”
“噫。”又是一片更強的噓聲。
薛果也在一旁哈哈大笑,對何向東說道:“你就別來這個了,你這破玩意兒,都臭到山東來了。”
何向東笑罵道:“去你的吧,我這個可是高雅藝術。”
“噫。”觀眾又是一片起哄。
薛果也笑道:“你當時挨罵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啊。”
何向東倒打一耙:“去你的,你可別給我找事兒啊。”
薛果傻眼了:“我呀?”
開場才幾分鐘的時間,臺上臺下就已經很熱鬧了,觀眾的情緒也全都被何向東給調動起來了,這是真本事。
迎門的幾個包袱抖完了,何向東和薛果又做了個自我介紹,相聲就得這樣說,水無常勢,人無定型,說相聲不能把自己給說死了。
不是對著本子你一句我一句,這就是說相聲了,說相聲得要說,說話也就是聊天,在聊天中就把相聲給說了,這才是本事。
何向東又看了一眼臺下坐著的周青青,雖是心中思緒萬千,但是已經不能像最開始那樣影響他的心態了,他畢竟是一個優秀的相聲演員,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周青青也在望著臺上的何向東,最初的激動的心情也漸漸平復下來了。
再一次看見何向東的時候,周青青覺得自己似乎也并沒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激動了,是自己老了嗎,已經沒有少女時候那樣的沖動了嗎?
周青青垂下了眼眸,神情有些哀憐,也有些落寞,她的注意力不在臺上,甚至也不在何向東身上。
連周青青都不清楚自己現在在想的是什么,沒有想象中重逢的喜悅和激動,可也沒有失落,一種難言的復雜心理縈繞在她的心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低著頭沉默著的周青青腦海中突兀地浮現出了一幅畫面。
夏夜里,池塘邊,落寞少年躺在大石上喃聲自語,敘說當年;少女在旁,安靜聽言,輕撫白裙,驅趕蚊蟲。
那一夜,蛙聲轟鳴,卻是美好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