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午的演出這四個觀眾自然是看的樂不可支,笑聲就沒停下來過,演出了兩個半小時,一直到5點半才停下來。
四個觀眾也是心滿意足地往外走,也沒有說是要退票錢的。只是這爺仨是累得夠嗆,忙活一下午收入20塊,這里一天的租錢都要兩百了,收入才這么點,何向東開始為下一個月的租錢發愁了。
晚飯就用這20塊票錢要了三斤炒餅,加了雞蛋的那種,何向東還和范文泉說至少他這個不是“窮燴”,還算是加了雞蛋,幾人也是大笑,算是苦中作樂吧。
當晚,也只有三個人來聽相聲,不管人多人少都演吧,這一天的票錢攏共三十五塊錢,看了眼電表,這一天用掉小二十度電,心疼地何向東直嗦羅牙花子。
別說付房租了,連吃都不夠啊,這個年頭的人就沒誰說主動想來聽一場相聲的,何向東自問自己水平不差,可是怎么就沒人進來呢。
時也,命也,就像老話說的,沒有機遇才華等于狗.屎!
到了晚上九點演出結束,范文泉和張文海各自坐車回家了,何向東弄出他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其余哪兒都響的破自行車騎回家了。
從三環里到大興,他足足騎了三個小時,到家已經是十二點多了,也顧不得洗漱,伴隨滿身的疲憊就滾上床了,哪管它臟與不臟。
他很累…
這年頭在民間的相聲社是真不好混,園子開起來有些日子了,來聽相聲的人很少,他們爺仨也沒有很好的經濟頭腦,就是想憑借自己的本事賣藝掙錢。
大多數情況上午都是一個人都沒有,午后偶爾有幾個人閑的會來聽一場相聲,到了晚上稍微好一點點,能有個七八個,好一點的時候能有十來個,可是依然沒有把房租錢掙出來,幸好范文泉和張文海都是不要開份兒的,不然真的連飯都沒得吃了。
還別說這段時間每天騎車幾十公里,再加上吃的也不好,何向東原本還有些發胖的身體倒是消瘦下去不少了。
劇場這邊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能有個二三十個人來聽相聲,要是趕上大風大雨這種惡劣天氣,可能就一個人都沒了。
10月27日,北京暴雨。
劇場門口那一塊有點陷下去了,一下雨就是一個小水洼,這場暴雨下的很大,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響,街上一個行人都沒有,來往的都是門窗緊閉的車輛。
范文泉瞧瞧外面,說道:“得,天氣預報說這場雨得下到半夜,今天這一天算是白瞎了。”
張文海也道:“我看咱還是早點回去吧,這雨太大了,今兒肯定沒人來聽相聲了。”
范文泉苦笑著點了點頭,道:“唉,咱這兒怎么跟以前撂地似的,刮風減半,下雨全完。”
張文海長嘆一聲,干瘦的臉上多了許多滄桑之意,他嘆道:“撂地的觀眾可比咱多,咱們也就是給相聲守墳,這就是一個守墳人的日常啊。”
此話一出,三人都沉默了,氣氛凝重地能把人壓死,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知道這份難言的無力滋味。明明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卻囿于現實連飯錢都掙不出來。
何向東眼睛里面都是血絲,他看著二位老先生,聲音有些嘶啞:“你們二老先回去吧,這么大雨也不方便。”
稍稍沉默了一會兒,范文泉和張文海默默嘆了一聲,拿把傘就撐著出門,坐公交車回家了。
何向東獨自坐在劇場里面,燈也沒開,外面雨很大,他的心很涼。夜幕降臨,何向東孤獨寂寥的身影印在窗戶玻璃上。
到了深夜,雨總算是停了,何向東站起來長嘆一口氣,看見桌子上有一包煙,是范文泉留下來的,為了保護嗓子他從來沒有抽過煙,不知道為什么他現在突然很想抽煙,有一種莫名的煩躁。
并不熟練地打開煙盒,從里面抽出一根煙,找到打火機點著了,卻是只抽了一口,他的眼淚水都快被嗆出來了。
“咳咳咳咳…”何向東扶著膝蓋一陣猛咳,眼淚都出來,兩眼通紅,他道:“難怪師父不讓我抽煙,原來這么嗆。”
“去你媽的。”何向東把煙頭往地上狠狠一砸,一腳踩了上去,然后出門拉出自行車,在泥濘中前行。
一直騎到郭公莊那一塊的時候,破自行車的破輪胎破了,何向東下車看了一眼,發現是被圖釘給扎破的。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何向東苦澀地笑著,拖著自行車一步一步往前走。
路上都是積水,沒一會兒他的鞋子已經全濕了,踩著走咯吱咯吱響,很難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了,何向東被絆了一下,積蓄的情緒一下子就爆發出來了,他雙手抱起自行車就往地上猛砸。
一下,兩下,三下,一直到精疲力盡。
何向東頹然坐在地上,滿心地苦澀,抬頭看見雨后星空如洗,群星璀璨,遠處依然可見北京城內萬家燈火,通宵繁華,而在這條荒涼的小路上卻只有他一個人在孤寂的黑暗中。
“哈哈哈…”何向東蒼涼地笑著:“天大地大,卻沒有我一處容身之地,我會說相聲,我他媽說的比誰都好。”
最后一句話,何向東是咆哮著喊出來的,這一刻,他的內心是很凄涼的,他想過來北京可能會很艱難,但是沒想到會這么難,就像某人的詩描述的一樣“數載浮游客燕京,遙望桑梓衣未榮。苦海難尋慈悲岸,窮穴埋沒大英雄”。
何向東在泥水馬路上坐了很久很久,也不知是什么時辰了,后半夜的冷風刮來,讓他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他狠狠打了個哆嗦,才從混沌中醒過來。
看著倒在地上的自行車,苦笑不已,長嘆一聲,扶起了自行車,不管多么艱難,日子還是要過的。
狂躁失控的心境來的很快,去的也很快。
何向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只是記得一直走一直走,到家之后脫了衣服就睡了。
然后就不省人事了,第二天頭很暈,發燒了一直昏昏沉沉,醒不過來,嗓子渴的直冒煙。
“我這是病了嗎?”這是何向東殘存的一點意識的最后一點想法,然后他感覺到一雙冰冷的小手在他的額頭探溫,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