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子,我走了,別找我,反正你也不會找到的。師父一切都好,就是先一個人離開一段時間,你也別掛念,自己好好的就行。”
“我方文岐7歲就跟著你師爺浪跡江湖,賣藝為生,早年間很苦,連頓飽飯都沒得吃,到了20歲我連一身新衣服都沒穿過。唉,是相聲改變這一切的,對我們這些老藝人來說,手藝就是飯碗,是相聲讓我有一口飽飯吃,有一身衣服穿。”
“我很愛相聲,這并不僅僅因為它是我的飯碗,或許最初是這樣的,可是在慢慢學藝過程中,我真的愛上了它,我是真的把這門藝術當成命一樣重要,我無法想象在沒有相聲的日子會是怎么樣的。”
“在當年我離開曲藝團的時候,很多人都說是我倔強,說我脾氣硬。呵呵,其實我沒那么硬氣,我的想法也很簡單,就是想說相聲,在團里沒法說我想說的,那我就出去單干,苦點累點算什么,我根本不在乎。“
“包括這些年的四處奔波,對我這樣一個年紀的人來說確實是太苦了,我也知道我身子都給弄廢了,可是我真的不在乎,我的精氣神是好的,我還能說我喜歡說的觀眾喜歡聽的相聲,還有什么不滿足呢,真的我知足了,也很開心。”
“只是啊,師父這么些年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是師父太自私了,總想著能有一個能好好說相聲的傳人,打你小的時候就開始教你,可是師父都沒管你到底喜不喜歡。”
“是師父錯了,你是一個百年難遇的相聲奇才,學的很快,祖師爺也很賞飯吃。師父我很開心,認為自己終于能有一個好的傳人了,可是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更不舍得你去干別的了。唉,或許師父當初就應該送你去上學,你這么聰明的人肯定能考上好大學,現在肯定有很好的前途,也算是有個不一樣的出路。”
“都說相聲藝人要想成名立腕,需要有三分的能耐,六分的運氣,還有一份的貴人扶持,你三分能耐已經全部具備了,你的天資很好,會的也多,我們說相聲的里面除了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師,你已經不比任何差了,你今年才21歲啊,再過幾年師父都不敢你的本事會到什么地步。可也正是因為這樣,師父才心疼啊,只有三分能耐成不了事啊,這一行這么不景氣,整個行業就不具備六分運氣啊,成名立腕又如何,相聲界近些年成的腕不都是快要餓死了,單靠著說相聲有幾個能活下去的?”
“我不知道相聲是不是已經死了,我不知道我愛了一輩子的相聲是不是死了,我只知道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孩子,是師父的自私害了你啊,你現在也不會別的,又是跟著我在民間賣藝,要是相聲死了,我真的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吃飯。”
“唉,師父走了,師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只要是師父在你身邊你肯定還會繼續說相聲的,就算是為了讓我不難過,你肯定也會這樣做的,但是師父已經耽誤你二十多年了,這一次師父真的不想再影響你的選擇了。”
“你今年剛21歲,要想改行也還有機會,師父不攔著你,師父也不會不開心,只要你一切都好,這就是師父最想看到的了。師父走了,別想我,也不用擔心我,我自有我呆的地方,或許我有一天還會來找你的,希望到時候你一切都好吧。”
“勿念,方文岐。”
何向東抹著眼角的淚水,小心翼翼地把信紙折好放在衣服兜里面,靠近心臟的那個口袋,哽咽道:“師父啊,我從來沒怪過你啊,也沒后悔過學相聲啊,相聲是您的命,但它何嘗又不是我的命啊。”
柏強和田佳妮見到何向東如此,都深深嘆了一口氣,師父是好師父,徒弟也是好徒弟啊,只可惜啊。
何向東擦了把眼淚,紅著眼睛看著柏強,不無責怪道:“柏叔,你怎么不攔著點我師父啊,他這么大年紀出了點事可怎么得了啊。”
柏強也無奈地搖搖頭,道:“你師父那個倔脾氣你還不知道嗎,你以為我真的能攔得住他嗎,只要是他決定了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我就沒見過這么倔的人。”
何向東閉上了眼,嘴唇顫抖著:“師父,連您也沒有信心了嗎?您也認為相聲死了嗎?”
田佳妮實在不忍心何向東這樣,她出聲安慰道:“也許方大爺只是出去散散心,沒準過幾天就能回來呢。”
何向東搖頭,自己師父脾氣自己最清楚,這個愛了相聲一輩子的老人卻突然發現相聲要完了,他心里怎么會好受,另外更讓他難過的是,他當兒子一樣對待的徒弟,因為自己的傳藝反而變得沒飯吃了,這才是最讓他不好受的地方,也正是如此,他才不想拖累自己的徒弟,才想著要離開,好給徒弟一個自由發展的空間。
半晌后,何向東的心情已經稍稍平復下來了,他對柏強沉聲問道:“柏叔,告訴我,我師父去哪兒了?”
柏強一愣。
何向東繼續道:“您不用說您不知道,我師父今年都70多了,您要是不知道我師父有安心的好去處,您是絕對不可能就這樣讓我師父走的,這一點您瞞不了我。”
田佳妮也愕然地問柏強:“師父,您知道我方大爺去哪兒了?”
柏強摸著鼻子,尷尬一笑:“是啊,本來你師父是不讓我說的,不過看來也瞞不了你,我不說恐怕你也放心不下。唉,你師父去上海找張玉樹了,他也是為你好,不想拖累你,唉,你師父很要強,這脾氣一輩子都改不了。你也不用擔心,他跟張兒是過了命的交情,張兒會照看你師父的。”
何向東點點頭。
田佳妮說道:“那還等什么,咱們趕緊去上海找方大爺吧。”
何向東搖頭道:“我現在要是敢去找我師父,他第二天就敢來個消失,這事我師父絕對做的出來,到時候他去哪兒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唉,罷了罷了,知道我師父在張叔那里我也就放心了,真是人越老越倔,非要鉆牛角尖,唉…”
柏強看著何向東,想了想,還是問道:“你接下來準備怎么辦?你師父說了,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他都支持,讓你不要有什么負擔。”
何向東手放在心臟處,隔著衣服還能感受地到師父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是有多么的無奈和凄涼,他眼睛微微瞇起,眼神中流露出堅定的目光,道:“還能有什么打算?當然是說相聲了,相聲死了嗎?真的死了嗎?就算是死了我也要把它送墳堆刨出來看看。”
這一刻何向東堅定無比,最后一句話更是說的擲地有聲,田佳妮看到異彩漣漣,她終于在看到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無法無天的何向東了。
柏強也大松一口氣,他是真怕這孩子會說以后改行了,也是幸好啊。其實他還有一番話沒有對何向東說出來,就是昨晚方文岐在和他徹夜長談的時候,竟然求他了。
他認識方文岐幾十年了,哪怕是當年被迫害的時候也沒服過軟求過人的家伙竟然求他了,這個性子硬氣到血液里面的人竟然也求人了,真是不可思議。
他求自己的辦的事也很簡單,就是幫著他照顧何向東,多給這孩子一些機會,多扶持這孩子,他說他這輩子沒什么本事,給不了這孩子什么幫助,只能是求自己老友了。
那一刻,柏強自己都泣不成聲了,當看到已經老的不成樣子的方文岐在說他沒用,在為他的徒弟求人的時候,自己這心里就跟刀割一樣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