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公墓。
重陽節,登高遠眺,上墳祭祖。
重陽節是中國的傳統節日,只是現在大部分人都不過這個節,何向東還是過的,他每年都會來上墳祭祖。
他自己是個孤兒,也過了大半輩子了,都沒有找到自己的親人,估摸著是找不到了。
他到了節目要祭祖也沒有地方去,不過還好,他還有自己這些師門長輩可以去看。
今年,何向東誰也沒帶,就他自己一個人過去上墳。
重陽節,秋高氣爽,何向東準備好鮮花酒水,自己拎著就上去了。
熟門熟路來到自己師父墳前,旁邊就是張文海的墓,另外一邊就是張闊如的,這哥仨生前的交情倒是一般,這死后倒是聚在一起了。
當年方文岐告別演出之后,下葬了,園子里的幾個老前輩就說死后要葬在方文岐旁邊,也算是有個伴。他們都很敬佩方文岐,生前沒怎么聊過,死后可得好好研究研究藝術。
這不張文海就葬過來了,張闊如也要過來,他說是要找方文岐算賬。這老哥仨就湊在一起了。
何向東來到墳前,撿了撿墳前的落葉,然后把鮮花給三位老先生在墓碑前擺好。
何向東也不顧臟,席地而坐,本來他是打算盤個腿的,結果肚子太大頂的慌,他就只能把兩腿伸直,可還是感覺有些憋氣,胖子是真的沒救了。
何向東把隨身帶著的包裹拿出來,現在大家伙兒也都不過重陽節了,偌大的一個公墓也就只有那么幾個人在上墳。
何向東把酒拿出來搖了兩下,笑道:“嘿嘿,茅臺,這是國酒啊,師父您可沒怎么喝過吧。對,還有這瓶紅酒,外國的紅酒,老貴了,算了,也別跟你們說是什么牌子了,說了你們也不知道。”
“有酒當然得有菜,天福號的醬肘子,師父您可常常念叨著呢,我給您買來下酒了。還有張先生的羊雜碎,您是真不嫌膻啊。還有我的評書師父,說書費嘴,你看我給您帶了個豬舌頭。哈哈哈…”
何向東大笑幾聲,拿出幾個杯子來,給他們一人滿上一杯酒灑在墳前,頓時便酒香四溢。
何向東也拿起酒杯,仰頭灌下,高度數的白酒讓何向東渾身都火熱了起來。
等緩過勁兒來,何向東搖搖頭,苦笑:“得,這白酒還是你們享用吧,我是真喝不慣,我還是喝點紅的吧。”
何向東喝了兩杯紅的,又吃了幾口肉,吃著喝著,何向東初時興奮的勁兒也慢慢都收斂了起來,到最后,何向東眉頭鎖著,一臉悵然。
“唉。”何向東長嘆一聲,把手上吃了半塊的肉丟到一旁,他眼眶有些發紅,聲音也低沉下來了:“你們要是還都活著該有多好啊,哪怕是再看一眼我們向文社。”
“師父啊。”何向東看著方文岐的墓碑,看著他墓碑上的照片,盡管十年過去了,何向東每次看見這張照片,都還會鼻頭發酸。
“師父啊,相聲現在好了,不僅活了,還活的很好。現在好多人都在說相聲呢,我們向文社有四支隊伍呢,全球跑商演,歷史上哪家相聲班子有這個榮耀啊,就咱有。”
“還有,張先生,您怕是也沒想到我們向文社能有今天吧。只是您走的早,不然還能多看兩眼。”
“師父啊,我兒子也說相聲了,嗬,這臭小子的天分比我還高。就拜了個師父,一點功夫都沒學,就靠自己平時看的,就能上臺說成那樣,真的是了不起啊。”
“我當年好歹還是開過蒙的,也學了兩年基本功了,比他也強不到哪兒去。我跟您一樣罰這臭小子下跪反省了,這小子跟我當年一樣,真是親生父子啊。”
“他這一跪,我也才真正明白您當年的心境。您其實是不怪我一聲不吭偷偷上臺的是嗎,肯定是的,因為我也沒怪我兒子。我是開心,開心自己兒子能有這個天分,他就是天生干這一行的啊。”
“可是我也擔心,學藝這行太苦了,我又心疼孩子,不舍得讓他吃苦挨打。學藝了吧,又擔心他成不了腕兒,一輩子碌碌無為。還擔心萬一相聲行情又不好了,我又怕他沒飯吃。”
“您說我現在還算是混的不錯,也算是家大業大的,我都還有這種擔心。當年咱師徒倆饑一頓飽一頓的,恐怕您的擔心比我要大的多吧。”
“唉,師父啊…師父,您怎么就沒有過過幾天好日子呢。現在小琛也正式學藝了,孩子不想繼續上學了,他執意如此,我也就隨他。路是他自己選的,好壞都由他吧。要是您還在,還能多教教這孩子。”
“您為相聲奔波了一輩子了,浪跡江湖那么多年,饑一頓飽一頓,把命都扔了才拯救回來那么多段傳統相聲。外面都說這位是,那位是,都是一群狗屁,往自個兒臉上貼金都貼的沒邊了。”
“您才是大師啊,真正的大師,把一輩子都貢獻給相聲的大師。不求名,不求利,只為了相聲。相聲現在活了,事實證明,小劇場沒錯,傳統相聲也沒錯,師父您更是沒錯。師父,您才是最有眼光的那個人。相聲能有今天,您功不可沒啊。師父啊,不用再惦念了,相聲好著呢。”
“評書也好起來了,現在又有好些人都喜歡聽評書了。民間評書場館也多起來了,要不了幾年又會是一番好景象。老爺子誒,我可沒墮了咱們張氏評書的名頭,張氏評書,輩輩都是大角兒。您是,我是,我的徒弟們還會是,一直都會是。”
“現在所有的老玩藝兒都好起來了,師父您生前也沒過過幾天屬于自己的日子,現在在底下就好好過唄。反正你們老哥仨挨得這么近,打麻將是不行了,斗個地主還可以。嗨,我今天還忘記給你們帶副撲克來了,您等著我下次的。”
“興趣是要自己培養的嘛,不過你們打撲克要小心張先生,那老頭兒壞著呢,小心他耍賴出千啊。哈哈…唉…”
何向東看著面前三個墓碑,眉目蕭瑟,心情沉重,他強笑道:“說也說半天了,不然唱一個吧。說到唱,張先生您寫的大實話被我唱到全世界去了,您沒想到吧。”
“還有您臨終前問我,我那次被您擠兌到忘詞了,是真的忘詞還是假的忘。我跟您說是真的,其實是假的,我哄您呢,您是不是又沒想到?壞老頭,您也有挨著我欺負的時候吧。”
“您走了之后呀,七八年了,我再沒有唱過全本的大實話。是您帶走了全本的大實話呀,唉…”
何向東嘆息一聲,遠眺而去,清風徐來,吹拂他的短發,凌亂,悸動,卻也溫馨。
何向東微微闔眼,嘴里輕輕唱道:“說天親,天也不算親,天有日月和星辰啊。日月穿梭催人老,帶走世上多少的人。”
“說地親,地也不算親,地長萬物似黃金。爭名奪利有多少載,看罷新墳看舊墳。”
“說爹媽親,爹媽可不算親,爹媽不能永生存。滿堂的兒女留也留不住,一捧黃土雨淚紛紛。”
“說朋友親,朋友可不算親,朋友本是路遇的人。人心不足蛇吞象,朋友翻臉就是仇人。”
“說老頭兒們親,老頭們是真的親…”
何向東雙眼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