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條長河,我們每個人都是在河中游弋的魚兒,養分隨波流下,分配給每條魚兒的養分也是大致相同的。
有的魚兒能抓住自己身邊所有的養分,所以他長成了大魚;有些魚兒渾渾噩噩,不懂得身邊吸取養分,隨其流走。
等到它驚醒的時候,想要養分了,卻發現自己身邊已經再沒有可以進食的東西了,所以終其此生,它都是一條不成器的小魚。
而有的魚兒從誕生開始,就知道拼命攫取身邊的養分,乃至去搶奪別人的養分,拼盡一切來壯大自己,所以它成為了大鱷。
江一生就是這樣的一條大鱷。
江一生并不是一個君子,也不是一個紳士,別看他外表表現出來的永遠是一副儒雅的模樣,但其內心可謂狠毒非常。
江一生非常聰明,非常能抓住時機,他就如同一頭蹲在草叢中的獵豹一般,不動則如枯黃的雜草一般,很容易讓人忽視,但只要時機出現,他便會迅速出擊,給對方致命一擊。
陳軍就是給了江一生這樣一個機會,一個足以讓他扳倒整個向文社的機會,甚至于說給了他收納整個向文社的機會,也給了他稱霸整個娛樂圈的機會。
陳軍自己到現在還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他以為他自己僅僅只是出了口惡氣,就算被關上幾天,被罰點錢,他也覺得值了。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已經給何向東和向文社惹下滔天大禍了。
田家。
田固,著名的相聲表演藝術家,曲協理事,曲校的副校長,相聲界響當當的人物。
天將亮未亮的時候,田固便接了一通電話,掛斷電話之后,田固再無睡意,趕緊起身連打了幾通電話。
掛斷電話之后,田固來到了客廳,許多年不抽煙的他點燃了一根煙,望著窗外漆黑的黎明。
都說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黑的時候,但今天的黑暗卻比以往來的更黑一些。
田固唇邊燃著的煙忽明忽暗地閃爍著,他的眉頭緊鎖,神色有憂慮也有興奮,萬千復雜。
“師父。”有聲音從背后響起。
田固沒有回頭,他知道這是誰,這是他新收不久的徒弟,叫張全,二十多歲了,剛從曲校畢業,拜了他為師,他很看重這個徒弟,所以一直帶在身邊教授,也讓他住在自己家里。
“師父,天冷,您披件衣服吧。”張全把衣服給田固披上,張全長得眉清目秀的,頗為好看,而且面容憨厚,像是個老實人。
田固披上衣服,目視著窗外,他把要抽完的那根煙扔在地上,又從煙盒中拿出一根,說道:“去把窗戶打開。”
張全忙上前開了窗,北京風大,寒風一下子就吹進來了。
田固用手擋了擋風,點燃了煙,抽了一口,吐出的煙都被風吹了回來,繼而四處飄散,田固沉聲說道:“起風了。”
張全道:“師父,回屋吧,風大,小心著涼。”
田固沒有動,只是看著窗外,怔怔出神。
張全站在田固身后,有些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才終于下定決心說道:“師…師父,我…剛剛聽見您打的電話了。”
“嗯。”田固輕輕應了一聲,手上夾著的香煙飄出來的煙霧一直在他的指尖打轉。
張全低下來頭,也沒有說什么話。
田固迎著風,夜風吹亂他的頭發,他長長出了一口氣,似無意說道:“你覺得我做錯了?”
張全搖頭,皺眉說道:“不是,我…只是覺得沒必要這樣…大家都是同行,都希望能振興這個行業。咱們內斗太狠了,哪怕是把向文社給打下去了,但損失的是相聲啊。”
田固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難看的自嘲的笑容,他沉聲說道:“你錯了,只有把向文社給徹底打下去,相聲才有延續的可能。”
“啊?”張全大惑不解。
田固依舊沒有轉身,只是把手上的香煙再度放到唇邊,吸了幾口:“其實我對何向東和向文社并沒有太大的惡意,當年何向東剛走紅的時候,我也是抱著期待的想法的,因為相聲行當真的沒落太久了,我們捧了很多人,都沒能捧起來。”
“老一輩人逐漸老去,慢慢退出了舞臺,可是年輕一輩的人卻沒有一個能成腕兒的,更別說是能挑梁的。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一個游離在我們視線外面的何向東居然會異軍突起了,我們在欣慰的之余,也很擔心,因為他這個異軍真的太異了,他和我們所有人都不同。”
“有人害怕,有人憤怒,有人欣慰,而我是擔心。我很希望相聲能好起來,可也怕何向東會徹底毀了相聲。唉…”
田固一聲長嘆,抓著煙的手都忍不住顫了幾下,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才慢慢說道:“我們能看的到過去,卻看不見未來,我不知道未來是好還是壞,我只能跟著自己以往的經驗來判斷。我沒有高秉生膽子大,我很膽小,沒有他豪賭十年,一死一生換相聲前路的勇氣。我只想讓相聲活下去,哪怕…茍延殘喘…”
張全沉默了,微微垂著頭,神色凝重。
田固把第二只煙扔在地上,眼看窗外,他說:“我其實并沒有怪過何向東,哪怕他罵過我,也搶過我的徒弟。我很想把他們帶到我們這條路上來,我去找過他們,也想把他的徒弟帶到曲校培訓。何向東本事是好,可他的想法太危險了,只有我們這條路才是安全的。”
田固的手無意識地抓了兩下,許是寒風吹得久了,他也著了涼了,聲音有些發抖:“這兩年他們發展的很快,我們跟恒洋娛樂合作,都比不過他們。可他們發展越快,我就越害怕,何向東這人太狂了,不懂收斂。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他為什么就不懂。”
田固有些憤怒,也有些恨鐵不成鋼:“上面已經提了好幾次要凈化娛樂業的三俗現象,在這種風口浪尖時候,他何向東還不懂收斂,他就是找死,下一個被懲處的就是他們。”
“我不能讓何向東連累整個相聲界,我不能讓向文社害了整個相聲行業。不能讓上面動手,只有我們來摧毀向文社,才能保住整個相聲行業。我很膽小,我只要相聲活著,哪怕茍延殘喘。”
田固又重復了這樣一句話。
頓了好久,田固才從口袋中摸出第三支煙,顫著手點燃了煙,神色復雜,他吐出帶著寒氣的煙,抖著聲說道:“我知道江一生在利用我們,可我們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他,我只希望這一次江一生能從向文社能攫取到足夠的資源,為我們相聲界保留下火種。”
張全默然聽了許久,他也抬頭,窗外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天…終于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