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向東從來不是一個唯心主義者,也不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像禮敬祖師爺祭拜門神財神這種事,他都是當做傳統習俗來做的,但若說是有多相信,那也是沒有的。
他在江湖上混了這么多年了,遇到的難處和困境多了去了,有哪一次是靠神魔鬼怪來幫著解決的,不都是自己卯著頭皮跟人家斗智斗勇嘛。
子不語怪力亂神。
但是今天何向東心里也不知道為何就是如此得不安,他連坐都坐不住了,總覺得自己心里發慌的厲害,隱隱約約覺得有事情要發生一樣。
這不是那種對天災人禍的臆想,而是一個優秀的相聲藝人對同行藝人的藝術水平的天生敏感。就像一個武功高手的第六感能分辨出來他的對手能不能給自己造成威脅,何向東的感覺就是如此。
他的不安來自于對馬金山他們的實力的不確信,他們的復試的錄像何向東看過很多次,但他總覺得這兩人隱藏實力了。
前面何向東過來的目的也不僅僅是為了打招呼,也有摸一摸這兩人底細的心思,可惜這里還沒聊多久,他們就要上臺了,何向東也沒弄出個所以然來。
馬金山和田福堂兩人離去時最后的那相視一笑算是把何向東心里的不安徹底激發出來,后臺他是待不住了,他必須要去看看這兩人的表演才會安心。
人家前腳剛走,何向東后腳立馬就跟上去了,等那兩人上臺之后,何向東就在靠近上場門的地方聽著他們說相聲,這個劇場的舞臺設置有問題,上場門是看不到演員表演的,但是能聽到音響的聲音和觀眾的反饋,這對何向東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馬金山和田福堂這兩位來自南方的相聲藝人施施然一前一后走到臺上去,兩人一胖一瘦,一機靈一憨厚,兩人往臺上一站還沒有說話就喜感十足了,就有許多觀眾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這其實就是臺緣。
“相聲演員馬金山。”
“相聲演員田福堂。”
“上臺鞠躬。”
掌聲響起。
上場門的何向東眉頭緊皺,非常認真地聽著臺上兩人的相聲。
評審團那邊的相聲名家尹爺就坐在馬三爺旁邊,他是馬三爺的徒弟,也是這次牡丹獎相聲決賽的評委。
他對馬三爺說道:“師父,這兩人是江南旗張永爺的徒弟,一直在南方那邊說相聲,在南方那一塊還是很有名氣的。”
馬三爺身體也不好,臉上染著病態,事實上這時候他已經染上膀胱癌了,只是還沒有查出來罷了,他看著臺上的兩人,微微頷首:“哦,是小張麻子的徒弟啊。”
“嘿嘿…是啊。”尹爺干笑兩聲。
相聲界有兩位張麻子,一位是相聲八德之一的張德全先生,人稱張麻子。相聲八德里面其他藝人也有外號,比如馬三爺的師父周德山先生,人家外號就叫周蛤蟆。
還有裕德龍先生外號叫瞪眼玉子,因為他眼珠子特別大,瞪起來很嚇人,他也是德字輩相聲藝人的大師兄,是那一代相聲一門的門長。
還有萬人迷李德钖先生,他這個萬人迷的外號是繼承來的,他的祖父也是說相聲的,當年人稱萬人迷,李德钖說了相聲之后,觀眾送他外號叫做小萬人迷,等他祖父去世之后,他才繼承萬人迷這個外號的。
相聲藝人的外號有好聽的有難聽的也有好玩的,但只要是觀眾送的,人家就會樂于收下,這是觀眾對藝人的認可,他們憑借這個外號還更能響了腕兒呢。
那個時代的相聲藝人很灑脫,也善于自嘲,那個時代也是相聲最蓬勃發展的時代,名家輩出,波瀾壯闊。
第二個小張麻子就是張永爺了,其實這還真不是罵人的話,從另外的意義上來說這是一種夸獎,你一個后生晚輩被同行同業用相聲八德前輩的外號來稱呼,這難道不是一種認同和贊許?
馬三爺繼續絮叨說道:“有日子沒見小張麻子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他這倆徒弟水平怎么樣啊?”
尹爺笑道:“師父,您給掌掌眼?”
“嗯,小張麻子派來參加牡丹獎的徒弟,那水平當然是錯不了的,就看看這兩人有他們師父幾分火候了。”馬三爺又說了一句。
馬金山道:“這要說咱們好聽的呀,還是要數咱們曲藝里面的單弦。”
田福堂捧道:“哦,那您給我們來兩句聽聽唄。”
馬金山擺擺手一笑:“這可來不了。”
“怎么了?”
馬金山解釋道:“咱們這兒缺樂器呢,這怎么來?”
田福堂沒好氣道:“我看你呀根本就是不會,你純粹就是豬鼻子插大蔥,裝相呢。”
馬金山也怒了,擼著袖子道:“嘿,我今天還就讓你小刀拉屁股。”
田福堂捧道:“這怎么說?”
馬金山道:“我今天讓你開開眼,我今天。”
“嘿。您也甭說這俏皮話,你不是嫌沒有樂器嗎,我有,來人,拿個三弦上來。”田福堂沖著后面招收。
馬金山驚奇道:“喲呵,還真有料啊,來吧,彈給我聽聽。”
田福堂也不含糊,坐在椅子上,手上帶著天鵝骨的指甲,三弦的弦比較硬,不戴假指甲手指很容易受傷。
田福堂坐定之后,手指輕彈,三弦悠揚的旋律就飄揚了出來。何向東在后臺聽得真真切切的,這位彈了至少十年的三弦,功夫不淺啊。
觀眾也是鼓掌連連大聲叫好,其實并不是傳統藝術失去了魅力,很多時候也是因為現代人太浮躁了,欣賞傳統藝術必須要心靜,沉不下心來自然會覺得傳統藝術索然無趣了。
現在猛然間聽到了田福堂彈的三弦,全場觀眾眼睛齊齊一亮,全都被吸引了。
評審團的評委也點頭不已。
攝制組的導演王子晨也在耳機里面大聲喊道:“二號機拍彈三弦那人,給他手指一個特寫,然后慢慢拉遠。”
馬金山在臺上開著玩笑:“喲,談的不錯嘛,這種水平,我們小區門口一分錢聽七段兒,人家還管飯呢。”
田福堂停了三弦,罵道:“去,你還唱不唱了,我弦都給你配好了,你還想干嘛?”
馬金山笑了:“還著急了,我這兒還差著一個八角鼓呢。”
田福堂似笑非笑道:“我就知道你要這么說,早就給你準備好了,來個人,把八角鼓拿上來。”
馬金山豁然轉頭,傻眼了。
全場觀眾見狀,哈哈大笑,起哄聲連連。
馬金山把八角鼓拿在手上來回翻弄,他傻了眼了。
“噫…”全場觀眾起哄。
馬金山看著觀眾,也生氣了,一擼袖子道:“你們以為我真不會啊?”
“是…”觀眾搭腔。
馬金山沖著田福堂一揮手:“來,弦起,咱們來一段《秋景》。”
馬金山剛一開嗓,何向東的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