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天色完全暗下來了,何向東都還是坐在園子里面愣。郭慶叫了他好幾次了,他才搓了搓臉龐,起身到后臺吃晚飯。何向東也把這件事和幾人都說了,所有人神色都有些沉重。
范文泉已經吃完飯了,點了根煙抽著說道:“你打算怎么辦?”
何向東皺著眉,不說話。
張文海道:“怎么遇到這么狗皮倒灶的事情,要臉不要,居然跑上門來拿人家東西,真是什么人都有。”
陳義坊放下筷子,也不吃了,拿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嘴,苦笑著搖頭說道:“那也沒辦法啊,如果從道義上來說,人家要拿回祖宗遺物,還愿意給錢,這也不理虧啊。”
張文海沒好氣道:“什么祖宗遺物,這東西是東子他師父傳給他的,什么就變成人家祖宗遺物了。”
陳義坊道:“可關鍵現在沒辦法證明東子也是評書一門的啊,他師父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家譜上面也沒他的名字。這怎么辦啊?難道去找當年的引保代老師嗎?”
何向東輕嘆一口氣,引保代三位老師,自己師父在上海,又不讓自己去找他,楊三和白鳳山都不知道上哪兒去了,連人都找不到,又去的那里找引保代啊。
郭慶也在后臺,他皺著眉頭,沉著臉想了一下,說道:“東子,實在不行,咱就別理人家就好了,這是你的東西,你有權擁有。他們要是再敢來煩你,你就報警好了,現在是律的時代,他們難道還敢亂來啊。”
何向東輕嘆一聲,對郭慶道:“我九歲的時候在天津一家園子里面說相聲賣藝,那時候園子生意很好,是天津所有園子里面生意最好的一家。旁邊有一家叫風華的園子眼紅我們的生意,在我楊三叔說評書的時候,找了兩個門內人上門盤道。”
“楊三叔沒有拜過說書師父,按照舊社會的老規矩,他們是可以把我楊三叔的說書家伙攜走的,當時園子里的經理就說這是律的社會,他們敢拿東西就是搶劫。”
“他們老板也說只要我們給句話,他們立馬就走。我師父當時讓他們攜家伙走了,不過被我阻止了。我后來也問過我師父為什么不報警。”
“我師父說。”何向東環顧眾人一眼,說道:“我師父如果看準了自己要吃虧,那至少要把臉面保住下來。里子破了沒事,面子不能損傷一點,這是一個藝人的尊嚴。”
何向東看著眾人,擲地有聲道:“我何向東是評書一門正兒八經的第十代傳人,在地上磕過頭擺過支,有引保代老師見證的。醒木和折扇也是我師父傳給我的,我作為繼承我師父衣缽的傳人,除了我何向東,還有誰有這個資格拿這兩樣東西?”
眾人含笑點頭,都被何向東的霸氣給震住了,張文海贊揚道:“說得好,除了你誰也不配拿這兩樣東西。下次那幾個龜孫再來,把我叫上,我弄不死他們。”
范文泉也道:“是啊,他們有種再來啊,還敢翻了天不成。就讓老張去揍他們,反正老張也是進去過的人,有經驗。”
“滾蛋。”張文海怒罵。
眾人也是大笑,但是笑聲卻稍稍有些沉重,畢竟還是個麻煩事啊,雖然算不得大事,但這種糾纏不休小蒼蠅處理起來很煩。
晚上的演出還在繼續,效果很好,歡笑陣陣,都是很有藝德的藝人,不會把臺下的情緒帶到臺上去,演出結束,都快九點了,就各自回家了。
陳義坊最近挺累的,園子里面生意很好,他演出的場子也多起來,一天都有三四場,不過錢也沒少掙,四十一場,一天下來,也有一百二到一百六了,算是很不錯的高工資了。”
出了地鐵,轉了公交,在家里胡同口下了車,看了眼手表,九點十五,唉,不晚了,陳義坊拖著疲憊的身軀往里面走,他挺煩心的,等明天那兩個說書人打上門來,肯定又是一場鬧劇。
胡同口第一家的老頭也在,這老頭每晚都在胡同里面乘涼到很晚,別的老頭都回去了,他也不肯回家。身邊放一個收音機,里面經常是在放戲曲,相聲,評書這些節目,自己靠在一張搖椅上,慢慢搖著,慢慢聽著。
陳義坊每晚回家都能碰見這老頭,也都會聊上兩句,他本就不是特別善談的人,這么長時間也僅僅只是知道老頭一個人在北京生活,僅此而已。
“回來了啊。”老頭睜開眼看見陳義坊了,主動出聲打招呼。
陳義坊笑道:“是啊,剛下車。”
老頭又道:“今晚好像晚了一點啊。”
陳義坊皺眉頭說道:“園子出了些事情,唉,太煩了。”
老頭在搖椅上慢慢搖著,手上扇著蒲扇:“呵呵,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事,總歸是有解決的辦法的,不必煩心,不必煩心,呵呵呵…”
陳義坊重重嘆出一口氣,道:“也不是煩心,就是感覺很不舒服罷了。你說說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啊,我們班主有一塊醒木是他師門傳下來的,現在有人說家譜里面沒有我們班主的名字,然后人家非說要迎回祖師遺物,說的冠冕堂皇的,還不是看上這東西了啊。多煩人啊,他們肯定不會罷休的,雖然也翻不起大浪,但老來煩人這誰也吃不消啊。”
老頭在搖椅上搖動的身影卻沒有半點停歇,依舊慢慢有節奏地晃著,他輕搖蒲扇,問道:“這什么醒木啊,這么寶貝。”
陳義坊道:“嗨,就一老物件,有點紀念價值,也不是什么寶貝。說是雙厚坪先生傳下來的,說書人都把這玩意兒當寶貝了,不然怎么會打起來啊,據說我們班主手里還有一把折扇,幸好別人不知道,不然又是一堆狗皮倒灶的麻煩事。唉…嗨…我跟您說這個干嘛,得,老爺子您趕緊回去歇著吧。”
老頭的搖動的蒲扇停了,晃動的搖椅也停下來了,只剩下收音機里面京劇唱腔咿呀作響,放的是京劇《定軍山》,正唱到諸葛亮激將黃忠那一幕。
“你們班主叫什么名字。”老頭聲音有些顫抖。
陳義坊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道:“何向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