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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藝術是不會錯的

  自從何向東離開天津,和師父闖蕩江湖的那一年開始,實際上相聲就已經步入沒落了,其后在90年代徹底陷入低谷。大環境如此,小個體又豈能討好。

  何向東這些年混的很不如意,在江湖闖蕩的那十幾年其實也只是勉強混個飽飯而已,甚至有的時候連飯都沒得吃。到了北京發展也同樣如此,去年不也是連溫飽都難以解決嗎。

  他曾經迷茫過,唾罵過,憤世嫉俗過,明明自己身懷絕技,足可以藝壓群雄,單論藝術他不比任何人差,可卻連一口勉勵為生的飯都掙不出來。

  他很迷茫也很困惑,也曾大罵四方,罵那些把相聲市場攪得一塌糊涂的相聲演員,但隨著向文社情況的逐漸轉好,他的心態也發生了很大變化,開始更冷靜思考起了相聲為什么會沒落。

  為什么會沒人聽。

  為什么會越來越死板。

  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因為是什么?

  最本質的原因又是什么?

  何向東低頭沉默了許久,半晌之后,才抬頭看著許干事,微微皺起了眉頭,沉聲說道:“您問我為什么不去教導教育別人,我的回答是我沒這個本事。”

  許干事眉頭一挑,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道:“你這個答案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啊。”

  何向東看著他道:“您既然讓我不用把您當局長看,那我就稱呼您一聲許先生,您看如何?”

  許干事答道:“當然可以。”

  何向東道:“好,許先生,那我就說說我的看法。寓教于樂,現在你們都說相聲應該要有教育意義,要有諷刺意義。我的看法是相聲可以有,而不是應該有。”

  許干事看著何向東的眼睛微微動了動,道:“繼續說下去。”

  何向東也徹底放開了,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也真正接觸了不少體制內的人,他目前認識的這些相聲演員都是在體制內的,對一些事情也了解更多了,也有了一些新的看法。

  他道:“首先一點,相聲是一門語言的藝術,語言里面有什么,它就能有什么,它包涵很廣,你要問它能不能有教育意義諷刺意義,肯定可以。不只是新相聲,傳統相聲里面也并不缺乏有教育意義的段子。”

  “最明顯的就是太平歌詞里面的《勸人方》,這不就是勸人向善的嗎?常寶堃先生的《牙粉袋兒》不就是在諷刺國民黨政府的通貨膨脹嗎,這不就是諷刺意義嗎。相聲可以做到這一點。”

  “但是太難了。”何向東搖頭一嘆,看著許干事的眼睛,又說了一遍:“真的太難了。”

  許干事問道:“難在哪里?”

  何向東道:“寓教于樂啊,寓教于樂啊,教育意義是要放在樂里面的,相聲最根本的就是樂,可以沒有教育意義,但不能沒有樂。沒有樂,他就不是相聲了,相聲說白了就是一門使人樂的藝術。”

  “相聲藝術很簡單,也很純粹,你要給它命了題了,提出要求了,它就會變得很難。你又要有教育意義,又要能逗笑,還要讓觀眾不反感你的教育,并且樂于接受,這真的很難。”

  “道理誰不懂啊,需要你來教我?沒有人愿意聽你的大道理的,真的太難了。而且現在晚會相聲占主流,我以前老是說他們說的東西不是什么玩意兒,現在我們這兒也有很多晚會相聲出來的演員,跟他們聊了之后,我才知道,唉…”

  “他們其實也很無奈,在晚會上面的要求太多了,這個不能說,那個不能講,這個哏那個哏不能用。有一大堆數不清的要求壓在你腦袋頂上,還要你有教育意義,還要把觀眾逗樂了,這跟帶著鐐銬在刀尖上跳舞有什么區別啊?”

  許干事已經沒有在看何向東了,他把目光看向了舞臺,那里的桌子還沒有撤下去,上面還蓋著紫紅色的絨布,折扇、醒木、手絹照著老規矩依次擺放,神色很凝重。

  何向東苦笑了幾聲,繼續說道:“唉,其實現在想想挺佩服那些老先生的,在這么多枷鎖的限制之下,還能創作出那么多膾炙人口的新相聲,無論是哪一方面都做得讓我這個晚輩自嘆弗如啊。”

  “只可惜啊,老先生們退休的退休,去世的去世。現在活躍在舞臺上的新演員又根本沒有老先生那份本事,甚至還有很大一批從其他行業轉過來的根本就沒學過相聲的人,試問這些人在這么多的限制之下,又怎么可能創作地出真正好的新相聲啊?”

  聽完這些,許干事久久沒有回話,皺著眉頭,眼睛卻一直盯著舞臺上的桌子在看,思緒萬千,他的心里也很復雜。

  何向東也沒有再說話了,長長舒出一口氣,自嘲的笑了笑,就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著了。

  良久之后,許干事在褲兜里面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包煙來,從里面抽出一根點了起來,抽了兩口說道:“我會抽煙,但很少抽,因為我答應我老婆戒煙了,但我身上總是會放著一包,過過眼癮也好,散給別人抽也行,但我自己不抽,今天算是破例了。你抽嗎?”

  許干事把煙盒遞了過來,何向東推辭道:“我從不抽煙,對嗓子不好。”

  許干事點點頭,也就把煙盒收起來了,說道:“不抽煙好啊,對身體好。”

  何向東也沒有答話。

  許干事一根煙快抽完了,他才又問道:“你為什么一直都說傳統相聲?”

  何向東道:“因為傳統相聲簡單啊,完整的框架,完整的脈絡,還有完整的逗樂別人的法子,我稍微改改就能用了,這里說相聲限制也比較少,我能發揮地更好。我何向東本來就不是有什么大本事的藝人,也只能挑簡單的做了。”

  許干事搖搖頭道:“你謙虛了。”

  頓了頓,他又問道:“那你對新相聲怎么看?很討厭嗎?”

  何向東搖頭道:“不會,新相聲也是相聲,相聲其實根本不分傳統新舊,現在的傳統相聲在當初不也是新相聲么。相聲是不會有錯的,錯的只是藝人罷了,藝術是不會錯的。”

  “藝術是不會錯的。”許干事又重復了一遍,心里頭有些震撼,連煙都忘記抽了。稍頃之后才長長嘆出一口氣,感慨道:“好啊,說的好啊。”

  何向東把目光看向許干事的眼睛,很認真的一字一句問道:“您問了我很多問題,那么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許干事道:“問吧。”

  何向東看著他,沉聲問道:“您對我們這種民間相聲園子是什么樣的看法?”

  許干事抽完了最后一口煙,把煙頭隨手一彈,然后把白煙緩緩吐出,臉上露出笑意,扭頭看著何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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