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向東是拿著包進來的,包里面裝的就是大褂,張云逸這個急性子的人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的說時間不夠了,來不及了。
把何向東和張文海嚇一跳,真以為馬上就是自己了,也不敢含糊,立刻把包里面大褂拿出來,當時就把外套脫了,就往身上套大褂。
到了才發現,還得有一個節目才輪到他們,這至少還要等20分鐘,何向東有些無語地看著張云逸,這人…
張云逸倒是沒管那些,把人帶到了,他又自己急匆匆跑開了,在后臺是各種忙活,這急性子是沒得治了。
后臺也不大,擺著一溜凳子,老藝人都在凳子上休息等著呢,何向東把他們脫下來的外套再塞進包里面放好。
“喲,這小伙子怎么跑到后臺來了?”韓文德看見何向東來了,不禁發問了。
老王也搭茬:“是啊,你這夠積極的啊,請教都請到后臺來了啊。”
見著熟人,何向東也笑了:“喲,您幾位什么時候上啊?”
劉騰之道:“還得過幾場,你這請教的可不是地方啊,這后臺都是要上場的人啊,沒空指導你啊,使完活兒的那些都坐到前頭看表演了。”
因為來的都是名家,這些老藝人也有見識見識的想法,所有演完了的都跑到臺前去看了,就坐在觀眾席和舞臺中間的那一小塊空地上,拿個小凳子坐著。
這也是按照老規矩來的,以前園子里面同行來聽相聲是不用給錢的,但是不能坐龍須凳,就是靠近舞臺的那前三排,只能坐邊角,如果人坐滿了,自己就得弄一個小凳子坐在旁邊去,這是規矩,不能壞了人家的生意。
這次也是如此,藝人們就坐在舞臺下面,離臺上的演員很近,可惜很清晰地看見他們臉上的每一個表情,其實這就是最佳觀賞角度,前面剛演完的少馬爺一對兒現在也在底下坐著。
后臺,何向東對幾位老藝人笑著說道:“我不是來請教的,我是來上臺演出的。”
韓文德幾人這才注意何向東身上穿的是大褂,他不禁問道:“你來演出?這些都是我們這些老藝人以前闖江湖跑碼頭的‘把桿活兒’,你才多大就說傳統相聲啊,現在學校好像不教傳統相聲了吧?”
何向東笑笑,解釋道:“我沒上過學,我九歲跟著我師父在民間賣藝,十幾年了說的全都是傳統相聲。”
韓文德和老王等人面面相覷,真的假的,說的跟真的一樣,這年頭還真的有十幾年都在民間賣藝,說的全是傳統相聲的人?
“你這十幾年說的全是傳統相聲?”坐在一旁的張永爺突然說話了。
何向東也不敢含糊,立刻走過去恭恭敬敬說道:“是的,張永爺。”
張永爺看著何向東,眼神中流出贊許的神色,問道:“你師父是誰?”
何向東答道:“方文岐。”
“方文岐?”張永爺琢磨了一下,旋即搖頭笑道:“老了,印象不深了,不過我應該是聽過這個名字的。挺好,孩子,好好學啊。”
何向東道:“我會的。”
他話剛說完,臺上兩位藝人就表演完下來了,張云逸不知道又從哪里冒出來的,對何向東和張文海催促道:“趕緊的,還愣著干什么,就是你們了。”
這回,何向東倒是不著急了,他理了理大褂的袖口,這件大褂還是他師父給他做的,抱拳拱手,一一看過眾人。
何向東長得一般,身材也一般,穿什么衣服都不好看,但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穿大褂樣子,他仿佛就是為了穿大褂才長成這樣的,怎么穿怎么有味,尤其當他抱拳拱手看著眾人的時候,整個人的氣場氣質完全變了。
藝人行內有這么一種說法,要看一個演員是不是有真材實料,只要他往臺上一站就能知道,有些演員一出場觀眾就盯著他不放了,他就是舞臺唯一的主角,他走到哪兒觀眾的目光就跟到哪兒,盡管他在生活中可能平平無奇。
無疑,何向東就是這樣一種人。
韓文德等人有些呆呆地看著何向東,眼前這人好像變得不一樣了,可是又說不出哪兒不一樣。
張永爺目光頓時一亮,雜亂的眉毛往上一挑,他獨闖江南數十年,見慣了各種場面和無數藝人,單這一眼,他就知道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個好角兒。
何向東抱著拳對幾人說道:“我先上場。”
張文海也是一個抱拳,兩人就往臺上走去。
張永爺微頓了一下,也跟著走過去了,就在入場門后面看兩人的表演,其他人也是一愣,然后趕緊跟了上去,入場門頓時擠滿了人。
二人出來,臺上響起了稀稀落落的掌聲,青年相聲演員那一塊更是一個鼓掌的都沒有,反而響起了嘈雜的議論聲。
何向東什么場面沒見過,一點不怵,當下他直接砸掛道:“聽到這么多觀眾都在議論,說我們倆人這是上來干嘛了,您諸位猜的沒錯,我們就是來打掃衛生的。”
張文海捧道:“別胡說,我們這是來說相聲了。”
觀眾都笑了,給予了贊許的掌聲。不過青年相聲演員那一塊,一個笑得都沒,反而一個個盯著看何向東,眼神很不友善。
何向東當時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這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樣,何向東只能把疑惑壓下,上了臺來肯定是要把相聲說完的,他便和張文海使起了活兒,說的正是文哏代表作,八大改行。
文哏類的就是這樣,不顯山不露水,沒有特別逗的地方,但是很吃功夫,何向東還算是使得不錯,但也沒有太驚艷的地方。
進場門那里,有人議論:“也還行吧,沒特別好啊,就能看啊。”
“年輕人能說成這樣不錯了。”
這群人都是沖著張永爺來的,見張永爺來看這年輕人的表演,他們才都湊過來的,但是這一看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呀,是還不錯,但也不至于讓張永爺這樣的人物都特地跑入場門來看吧?
張永爺一直沉默著沒說話,眼睛一直盯著何向東看,他知道八大改行真正的精華還在后面,他在等。
何向東道:“光緒帝死了,大清朝國祭都不讓藝人賣藝了,藝人被逼的沒轍都改行了。”
張文海問道:“這都誰改行了啊?”
何向東跟他說道:“首先一個就是唱京韻大鼓的劉寶全先生,他就改行了。”
張文海問道:“喲,這鼓界大王啊,他干嘛了?”
何向東道:“賣粥去了。”
張文海問道:“賣粥?”
何向東道:“對啊,粳米粥,帶點兒煎餅、馃子、燒餅、麻花兒。賣東西他得吆喝啊,可是他不會啊,他就拿這些東西編了一套詞,用唱大鼓的方式唱。拿粥鍋就當鼓,粥勺當鼓簽,燒餅果子當板。”
張文海笑了,說道:“東西這么齊全啊,那您給我們學學他是怎么唱的。”
“好,我給學學。”何向東把袖子翻了個龍抬頭,嘴里先是來了一個三弦的過門兒。
進場門那里老藝人們都盯著何向東,有沒有功夫就看這一下了,連張永爺也把眼睛瞇了起來。
何向東看著現場觀眾,微微一笑,張嘴便學唱劉派大鼓:“吊爐燒餅扁又圓,油炸的麻花脆又甜,粳米粥賤賣一子兒一碗,煎餅大小你老看看…”
他這一張嘴出聲,進場門那里霎時就是一靜,面色全是驚訝,這都是分得出好賴的人,張永爺眼睛瞬間一亮,心中暗自大喊了一聲:“好。”
韓文德都聽傻了,目瞪口呆道:“這小伙子唱這么好啊。”
“閉嘴,聽著。”張永爺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韓文德也沒在意,反而更加認真傾聽起來了,臉上滿是震驚和佩服。
一音既出,四下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