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將邁克羅夫世界所在的世界星河作為一個與世隔絕的基點,和其他星河有著需要數以百年計的漫長虛空航行才能抵達的距離,那么外界的世界星河,便全部連接在一起,相互之間的距離只需要極其短暫的時光便能邁過。
面對喬修亞直截了當的詢問,大可汗也毫不含糊,它似乎知曉喬修亞的性格,所以早就做好了相應的回答。
“越靠近內側的世界星河,能量濃度就越高,文明就越強大,當然,那里的環境更加危險,文明的數量也就越少,吞世者的數量也最多。”
白色的八角真菌在半空中投影出一道白色光幕,它隨便畫了一個巨大的圓,然后在圓的正下方畫了一個小圓,然后指著小圓說道:“大圓便是多元宇宙星河的集合體,無窮無盡的世界集群構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形結構,而失落星河便獨立于多元宇宙星河之外,甚至早就成了傳說,哪怕是我們來到此處,也是花費了數百年準備才能辦到。”
隨后,它彎曲節肢,指向比較靠近大圓下方比較靠近內側的一部分:“這里,便是我們牧星者曾經居住的世界星河。如你們所見,它比較靠近圓形下方的內側,是一個非常活躍繁榮的世界星河,有著數目眾多的文明。”
根據大可汗的敘述,喬修亞漸漸地也明白了外界世界星河的局勢。
越靠近多元宇宙中心的世界星河,能夠出入虛空的高級文明就越多,越遠離多元宇宙中心的星河,普通的生命世界就越多,但生命世界未必能孕育智慧生命,在一些偏僻的區域,或許數個世界星河中都不存在任何智慧文明,只有大量原始的生命世界。
這其實并不奇怪,因為依照喬修亞的猜測,這個多元宇宙如今指不定才十幾億歲,這對于宇宙而言實在是太年輕了,沒有高能環境的催化,很多世界都還處于原始的生命演化階段,就好比對外探索部曾經發現的幾個原始生命世界,那里的生命演化還在‘大型節肢動物和水母共享天地’的地步,就連兩棲動物都沒出現。
如今,那個世界已經成為巨型肉蟹的原產地,味道十分不錯。
外側的世界星河,因為缺少高能環境催化,基本是文明空白區,只有少數幾個高級文明存在,而大可汗它們曾經的故鄉星河,卻是整個多元宇宙下方區域,最為繁榮,文明也最多的一個星河。
那是一個極其熱鬧的地方,同樣,也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地方,多元宇宙一流的能量濃度不僅僅催生出了無數強大的文明,更是催生出了無數強大的虛空巨獸,數百個能夠出入虛空的文明同時存在,無數戰艦在虛空中游弋,恐怖的虛空巨獸成群結隊的四處巡游,而原本只是神話的吞世者,在最近的數百年間更是越來越多,成為了眾多文明實質意義上的威脅。
“但我們,并非是因為吞世者而離開故鄉,或者說,并不僅僅是。”
說到這里,大可汗低聲道:“吞世者的確強大,但只要與其他文明聯盟,將其擊退并非不可能,而擊退一次吞世者,那么未來的數百年都不用擔心它再一次入侵,可以安心繁衍發展。”
“那么,是因為其他文明?”
喬修亞安靜的聆聽大可汗描述外側的世界,聞言,他很容易就能明白大可汗的意思,他低聲笑了一聲:“數百個虛空文明倘若陷入互相攻伐的戰火,期間再混雜著邪神入侵,虛空巨獸的攪局…我的確不奇怪你們為什么想要逃離那個星河。”
白色的八腳真菌沒有回話。
它只是散發出一陣陣悲傷的波動,‘凝視著’喬修亞。
“強者,的確如此,但卻不僅僅如此。”
大可汗,用仿佛是自嘲一般的聲音道:“倘若只是混沌的吞世者,那么只要逃就好了,逃到其他的世界星河,永遠的逃下去,那么又有誰能追傷駕馭著虛空巨獸的我們呢?我們本就是游蕩星河的牧者,豈會拘泥區區故鄉之名,何須竭盡全力,來到這片失落之地?”
“我們逃避的,是不可抵擋,無法抗拒的‘秩序’——我們要逃離的,是整個多元宇宙。”
喬修亞微微一愣。
他察覺,相比起早就有所預料的‘邪神之群’,接下來大可汗所說的,才是令這一強大虛空文明,如同敗犬一般狼狽逃竄的真相。
“相比起吞世者這種天災,文明的敵人,永遠只會是另外一個文明。”
大可汗平靜的說道:“強者,或許曾經心懷善意,在整個多元宇宙散播生命之種的你們無法理解,曾經渴望幫助所有弱小者的你們無法理解,曾經立誓,就連深淵都要拯救的你們永遠無法理解。①”
“總是有一些文明,天生便注定與其他文明為敵。”
大可汗的真菌形態潰散,它的魂體化作一陣扭曲的精神虛空,而無窮無盡的信息便以靈魂波動的形式,朝著喬修亞洶涌而來。
所以,喬修亞便看見了,大可汗在數千年時光中,所看見的一切。
他看見,黑色的戰艦集群沉默的駛過虛空,龐大的質量扭曲星辰的軌道,‘知識接管者’的艦隊如同蟻群,遮掩了一片又一片的星光。
他看見,一個又一個即將進入虛空,登上多元宇宙舞臺的文明被一股更高的力量打落塵埃,‘世代錨定者’的文明壓制平臺高懸在虛空之中,囚禁著一個又一個的世界。
他看見,最絕望的場景同時發生在數十個世界星河,將天地海洋一起吞噬的‘吞天惡群’啃噬著世界與星光,無數畸形腫脹的天淵母巢拖拽著千百個太陽行駛,作為無窮幼蟲的食物。
兩個龐大的虛空文明互相征伐了整整一個萬年,對異界生物的無盡血仇令它們永遠不可能接受彼此,甚至是其他的文明與秩序,‘鮮血王庭’與‘狂熱湮滅教團’的戰爭是如此龐大,甚至超越了人的想象,當它們的大帝與牧首勃然大怒之時,狂怒之火將焚盡虛空,波及千萬世界。
‘文明托管協議’將帶給所有文明難以想象的美好,這些金屬的機魂無微不至的照料所有種族與文明,令它們享受著從靈魂到,沒有半點缺漏的至高愉悅,但作為交易的一部分,被托管者將交出自己的信念,智慧,,靈魂,以及整個文明的未來作為代價。
以戰爭抑制戰爭,以毀滅對應毀滅,‘星河維護集團’所過之處,戰爭不存,紛爭不在,一切重歸平靜虛無,連帶文明與物種一起徹底消失不見——伴隨著滅絕令的宣發,光流在虛空中閃現,星辰熄滅,世界崩碎,化作虛空中的能量漩渦,無窮無盡的鋼之微粒戰栗著鼓蕩向遠方,如同一陣銀色的狂風。
當邪神巡游諸界,一個又一個摧毀文明之時,文明相互之間的戰火早已摧毀了千萬個世界,而隨著被毀滅的世界數量越來越多,邪神的數目也越來越多,混沌的暗影已在魔潮之光下擴散,但無人能夠制止。
“這個多元宇宙中,早已沒有半分凈土,即便是最偏僻的世界星河,都早已被卷入其中,無盡的紛爭從未停息…牧星者累了,我們只想找個地方安靜的繁衍,我的子嗣居住在虛空巨獸的背上,它們已經幾千年沒有居住在真正的世界之上過…這只是很渺小的愿望,但卻幾乎永遠無法實現。”
精神虛空中,傳來大可汗苦笑的波動:“瘋狂的文明之間展開瘋狂的戰爭,即便是看似溫和的幫助者,本質上卻是更加恐怖的屠夫…強者,先祖文明所在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數萬年,你們曾經信奉的信條早已被它們拋棄,亦或是扭曲——就好比說‘文明矯正者’。”
“虛空文明的戰爭實在是太過恐怖,無數文明都因此夭折毀滅,而有這么一種文明,致力于扶持沒有進入虛空的弱小文明進入多元宇宙大舞臺。”
聽到這里,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緊皺眉頭的喬修亞表情微微舒緩,但是想到大可汗所說的‘扭曲’,他不禁搖頭,然后道:“扶持的代價,就是喪失自主權,成為這個‘文明矯正者’的一部分?”
“倘若說,僅僅是這樣倒還好。”
大可汗所化的精神虛空傳來了嗤笑聲:“強者,你應該是理解的,一個種族文明的文化,習俗和自然習慣是極難被改變的,有一些文明無法進入虛空,很大幾率便是因為它們的文化和自然習慣,導致它們的文明無法進步。”
“生活的太過舒適的文明,永遠無法進步,在地心繁衍的物種,不可能想象的了天空。這種文明,基本不可能發展出前往虛空的技術,而文明矯正者便會使用最為強硬的手段,改變這一切。”
最為強硬的手段是什么?
是屠殺。
在大可汗的緩緩描述下,這個看似溫和,樂于助人的‘文明矯正者’,便顯露出它的本性:它將以自己的文明為標準,設計出一套符合當地文明的虛空文明模板,它會從頭到尾設計出一套全新的文化,習俗以及自然習慣,然后。
將絕大部分在它們看來‘愚昧’‘無知’‘頑固不化’的存在,徹徹底底的抹殺。
矯正者只留下可以教導的幼兒和一部分克隆人,灌輸它們設計的‘文明矯正模板’,以數十年上百年的時間,強行將一個低等文明,催生成符合它們認知和習慣的虛空文明。
只需要一代人的時間,一個世界就被它們納入掌控之中,而且絕不用擔心水土不服無法適應等問題,因為居住在這個世界上的,就是本土原生的物種,但文明本身,已經被徹底抹滅吞噬,以這種手段,知識矯正者的擴張速度遠比正常的文明要快,它們雖然表面上看上去是一個多種族聯盟,但本質上,它們就是一個文明,一個種族,一種思維模式。
這就是矯正者。
“我們牧星者原本放牧的疆域,正好處于一個正常虛空文明和‘文明托管協議’與‘知識接管者’的邊界重合處,在數百年前的混亂時代開始之前,各個文明還算是相安無事,即便是互相看不順眼,也不至于爆發大規模戰爭。”
“但是因為邪神的出現,數個文明被重創,它們的敵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肆意的侵吞對方的勢力范圍,但敵人的敵人同樣不會放任自己的宿敵自由發展,就這樣不宣而戰…很快,整個多元宇宙,數十個世界星河,千千百百個虛空文明,就全部被卷入了一場浩大的多元宇宙戰爭之中。”
大可汗所化的精神虛空,開始漸漸回縮,重新變成原本的白色八腳真菌,它的精神波動平靜,沒有半點撒謊亦或是隱瞞的跡象:“我們的星河,早已陷入最恐怖的烈火,我們無法回頭。”
喬修亞沒有說話。
他仍在沉思,消化著大可汗剛才發給他的信息。
“如同強盜一般,掠奪技術,改造文明,接管知識的聯盟,壓制附庸文明發展,收割資源與人才,錨定世代的霸主,吞噬萬物的蟲群,極端排外,種族潔癖的帝國與虛空教團…還有一群見誰打誰,無差別攻擊一切,信奉沒有其他文明就是終極和平的維和集團,以及接管文明的失控機仆人工智能。”
喬修亞喃喃自語:“外面居然這么亂?”
雖然說,他本人也曾經思考過類似的秩序形態——囚禁一切,將萬物作為游戲操控的‘安樂天堂’倘若發展到極致,便是無數操控著傀儡身軀的玩家,入侵其他世界,將一個又一個世界納入他喬修亞的掌控之中。
實際上,安樂天堂的母體,也即是喬修亞掌控的世界本身已經完成了,甚至就連玩家的原型也不能說不存在,只要喬修亞的眷族孵化成功,那么一切就都有了基礎。
喬修亞自然是沒打算這么干的…但不管怎么說,這個多元宇宙也太熱鬧了一點吧?
實際上,這還不是全部,因為牧星者本身,也不是什么龐大到足以橫跨星河的超級虛空文明,它們只是游牧的地方比較多,相較于普通文明更加見多識廣一點而已,在對方透露出的信息之間,喬修亞隱約能夠推斷出,還有好幾個強大的文明在星河的彼端征戰——比如說立志將所有物質世界改造成魔法元素態的‘純能元素文明’,無差別毀滅所有非人工智能的‘肅清協議’…這種奇奇怪怪的文明其實還是少數,更多正常的文明一樣也會發動戰爭,驅動戰爭機器摧毀世界。
“瘋狂的秩序,天災一般的文明,還有潛藏在魔潮之光下的混沌陰影,這既是我們牧星者想要逃離的真正原因。”
大可汗看出喬修亞已經完全消化了自己給予對他的信息,所以它便平淡的說道:“除了傳說中的失落星河,沒有任何世界星河可以安心的居住了,戰火愈烈,吞世者的數量越多,我能看出一場前所未有的恐怖災禍正在潛伏,待它爆發之日,萬事萬物都將歸于燼土。”
只有上一個世代的戰爭廢墟,游離于所有世界星河之外的星河,失落的先祖們的故鄉,或許才能在這災禍中幸存,獨立于毀滅之外。
這就是大可汗的想法。
而知曉大可汗想法的喬修亞,用一種異樣的眼神凝視著對方。
——這個蘑菇頭這輩子都想不到,這個它口中的唯一凈土,就是所有邪神巡游的終點吧?
他們邁克羅夫文明的強者前段時間吵了至少半年要不要跑路規避邪神集群的匯聚,結果這群八條腿的真菌就自己跑過來了…這算什么?送貨上門嗎?送貨上門也沒這么貼切啊,它們可是花了幾百年的時間,歷經千辛萬苦,才跑到了這個荒蕪廢墟自尋死路。
沒見過這么倒霉的。
“聽你說了這么多,的確令我知曉了許多不曾知道的信息,但是大可汗,不要裝成一副無辜的樣子,你們牧星者也不是什么好人。”
將緊皺的眉頭松開,喬修亞微微瞇起眼睛,他對著大可汗低聲道:“說實話,在其他文明的眼中,駕馭著虛空巨獸,吞噬世界,游蕩星河的你們,也是和其他破壞者一樣的天災,我們可不會忘記這一點,你們僅僅是為了讓虛空巨獸得到一點有機物質,就吞噬了好幾個有生命的世界。”
“普通的世界和低等文明對于你們而言,也不過就是牧草罷了——你們和你們自己所恐懼的并無區別,只是它們強大,你們弱小而已。”
“我們承認。我們愿意放棄這種生存模式。我們不會有任何條件。”
大可汗干脆利落的說道,它對著喬修亞,微微彎曲自己的節肢:“我們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向先祖臣服,并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
而與此同時,所有追隨在白色八腳真菌身后的親衛護衛們,也都齊齊彎曲節肢。
“…倒也不出乎預料。”
面對如此干脆利落的示弱臣服,即便是喬修亞也說不出什么。
他本人很討厭牧星者這種文明形態,但是根據之前,邁克羅夫傳奇強者內部的商討,絕大部分都認為,牧星者是邁克羅夫文明接觸外側新世界星河的重要渠道和中介,雖然說,萬界祭祀場理論上能夠聯通多元宇宙的每一處,但星墜紀元的他們,不應該將所有的一切都壓在光耀紀元的遺產上。
吐出一口氣,喬修亞輕聲道:“不過,肯定不僅僅如此。”
“大可汗,你說的都是實話,也的確沒有隱瞞——僅僅是針對‘為什么要逃離自己所在的世界星河’這個問題,你的確是完完整整的回答了。”
“但你為什么會升起這個念頭,肯定也有緣由。說吧,你們真正的目的——敢于對衰弱邪神出手的你們,絕對沒有想過龜縮在這里一輩子過,你們來到此處,絕不是僅僅為了求存。”
喬修亞在靈魂方面,的確沒有任何造詣,他并不能從大可汗的精神波動中,尋覓到對方隱瞞的想法,即便是有所猜測,也沒有證據。
但是他不需要證明,只需要把自己的猜想提出來就夠了——這就是強勢文明的特權。
對此,大可汗卻并沒有被質疑的憤怒與不甘。
它平靜的點了點頭,然后說道:“對。”
“倘若僅僅是戰爭與吞世者,的確會讓我們感到絕望,但讓我將視線投放在失落星河之上的,的確是其他的原因。”
“什么原因?”喬修亞問道,語氣帶著好奇。
“因為你們。”
大可汗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注視著喬修亞,它環視整個先鋒要塞群落,用復雜的精神波動道:“因為先祖文明的存在。”
“根據數萬年前的古老典籍記載,在失落星河之中,有著無窮奧秘存在…這里曾是多元宇宙的中心,有著最為鼎盛的文明和最強大的強者,無窮無盡的遠古殘骸,史前文明的遺跡都在其中…先祖文明擊潰了無數吞世者,他們遺產的力量,毫無疑問就是我們所渴求的。”
“傳聞,在失落星河深淵的最底層,就藏有那足以對抗‘災禍’的奧秘。”
聞言,喬修亞不禁微微一愣。
“深淵的最底層?”
這的確是一個非常熟悉的詞匯。
深淵,是每一個世界星河都擁有的概念,那是世界的墓場,是無窮殘骸匯聚之處。
而邁克羅夫世界所在世界星河的深淵,尤其獨特。
那里是古老邪惡的居住之處,天青寶珠的原產地,那里是燃盡的了的廢墟和未燃之火混雜的混亂之所,圣賢曾墮落至其最深處,并在沉淪的淵底擊殺了可觀測宇宙中最強的邪神‘豐饒’。
如果說,深淵中有什么奧秘的話,毫無疑問是值得相信的,圣賢與豐饒昔日的戰場,那極黯深淵的最深處,的確擁有吸引一切文明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