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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因期待而生的

  一開始,喬修亞因為無名技工的原因,對西伯雅的反抗者,也即是超能者集團抱有很大的期待。

  在那染血的日記本上,記載有無名技工二十多年來的思索和結論,喬修亞從中了解到的西伯雅人,是一個對技術有著精深研究,能夠制造出靈魂傀儡,能夠對靈魂進行精密改造的偉大文明,他們在靈魂方面的研究甚至不亞于邁克羅夫世界,到了堪稱藝術的地步——雖然說,這種藝術被用在了他們自己的頭上,但這又什么辦法?

  對于高智能人工智能毀滅世界想象而創造出的作品,在地球上簡直數不勝數,哪怕是在邁克羅夫大陸,也有一些煉金術師呼吁施法者們警惕高智能人工靈魂的濫用,降臨之初,喬修亞就覺得西伯雅世界就是這樣一個世界,靈魂傀儡戰勝了自己的母體西伯雅人,從而將其作為自身繁衍的材料和工具,一個典型的毀于自己造物的文明。

  而與之相對的,無名技工書中記載的,和靈魂傀儡戰斗的存在,在喬修亞的猜測中,應該是昔日西伯雅人的文明殘留,他們應該有著同樣的技術和文化,不然也不至于可以常年與對方戰斗,在他的想象中——或者說,無名技工的想象中,西伯雅反抗者集團應當是一個‘文明’。

  但是這種想象,卻正在逐漸的隨著喬修亞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深入,而一點一點的改變。

  一開始,是對花園幼童進行的靈魂檢測:根據幼童還會演奏,唱童謠這一點,喬修亞覺得被飼養的西伯雅人應該保持了最基礎的一點文明,但是隨后他就發現,那些孩童的大腦中沒有任何連續的記憶片段,幾乎是一片空白,他們的歌唱和演奏,完全就是類似于操控傀儡,正如同現在的戰士控制無名技工少年的身軀。

  第二次改變,是離開花園區。進入養殖區后,喬修亞立刻發現,這個世界的環境極其惡劣,甚至可以說非常不適宜生命生存,至于為什么會形成這樣的環境,他曾經在第六深淵的記憶中看見過類似的起因。那絕對是一場慘烈異常,甚至能將世界蹂躪至如此地步的戰爭,這也符合靈魂傀儡和西伯雅人曾經發起過戰爭的猜測。

  但是,如此惡劣的環境,真的還能維持一個大型文明的消耗嗎?喬修亞曾經從世界的最高處俯視,他清楚的知道,整個世界上只有零星的綠點,不存在大規模的適宜生存環境。

  第三次,便是在戰斗大致結束后,‘魔箭’對無數平民出手的那一瞬。

  從那一刻起,喬修亞就很清晰的明白,自己對殘留西伯雅文明的想象是完全錯誤的。

  對于一個文明而言,人口或許偶爾是負擔,但絕對不是壞處,想要支撐起一個完整的知識體系,一個文化社會,就必須要有足夠多的人。

  倘若西伯雅超能者小隊的背后,有一個同樣精通靈魂的文明,那么他們必然就知道那些呆愣的普通人是可以挽回的,就如同無名技工那樣,不僅精通維修技術,甚至可以通過長時間的腦力工作鍛煉出靈魂,這樣的話,從長期考慮,他們當然不會選擇消滅敵人手中的資源,而是嘗試將這資源拿到自己的手中。

  這也是為何喬修亞會說,自己曾經想過許多他們屠殺的理由,但從未想到過種族的原因所在:畢竟說不定小隊背后的西伯雅文明目前不需要這些人口呢?但就算不需要,也絕不會用種族當借口,而是用戰爭,無法負荷等種種理由。

  但事實證明,一切都和另外一種猜測相似,那就是西伯雅超能者小隊的背后,壓根就沒有一個無名技工和喬修亞想象中的‘文明’。

  因為無名技工,喬修亞對西伯雅的反抗者有了太多的期待,直到剛才,他才堪堪明白過來,這些看似精神的反抗者們,其實不過是從靈魂傀儡手中逃出的逃亡者聚集體,壓根不是什么西伯雅文明的軍隊,特種部隊,直到‘戰車’親自對他道出了自己有關于反抗軍的認識,喬修亞才能清晰無比的了解到這一事實,抹掉自己錯誤的想象。

  憤怒?不滿?都已經沒有了,喬修亞現在只是失落,還有一些遺憾,因為西伯雅文明的母體,大幾率已經徹底覆滅了,剩下的,不過是一群沒有文明,沒有歷史,沒有傳承的逃亡者。

  他們甚至連‘歷史’這個詞匯都聽不懂,哪怕是喬修亞用精神共振也沒辦法,因為他們的語言,他們的概念中,就沒有過去和歷史…他們的生存條件太過苛刻,糟糕的環境,機器人的圍剿,對自己自身的不了解…他們應該是真的不知道那些普通人是可以拯救的,也不知道那些人和他們都一樣是人…而以他們的條件,哪怕是拯救了也沒資源培養,因為他們自己都需要靠搶奪靈魂傀儡園地來維持生存。

  西伯雅反抗軍連游牧民族都稱不上,他們只是一群無家可歸的逃亡者,沒有任何生產新事物的能力和機會,他們的未來晦暗,除卻這么生活外別無他法,但卻只能這么走下去。

  直到現在,喬修亞才算是比較清晰的了解了如今西伯雅世界的情況,所以,他才會說出之前的那三句話。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們都不是人。”

  無論是靈魂傀儡,還是西伯雅普通人,西伯雅超能反抗軍,他們單獨提出來,作為文明個體都是不完整的,靈魂傀儡擁有在荒蕪的世界中重構種植區,生產食物,修復世界的能力,但是它們是死板的傀儡,沒有人性和智慧,按照命令與規則行事,它們的大部分技術應該都是來自于前西伯雅人文明,沒有未來可言。

  西伯雅超能者反抗軍表現出了明顯的可交流性和智慧,他們的行動頗有章法,甚至已經學會了團隊合作,但是作為初生的,因壓迫而畸形的逃亡者團體,他們沒有生產事物的能力,甚至不知道自己和普通人的關系,實際上,就算是游牧民族也是會生產的,它們仍然是文明,只是效率不高,而反抗軍的存在只是存在,別說是文明了,他們如今處境危險,而且隨時可能覆滅。

  而西伯雅普通人,更是被養殖的牲畜,他們沒有智慧,被封鎖了思考和聯想的能力,他們連選擇死亡的自由都沒有,談何人類?

  以上三個,都是被撕碎的,破碎的,算不上完整的智慧文明個體,喬修亞對他們的評價,是客觀陳述的事實,他并沒有侮辱任何人,也沒打算表示自己的憤怒,與之相反,他甚至熄去了‘魔箭’殺死大量西伯雅人而產生的怒火…因為他們的確毫無辦法,對于一群逃亡于末路的人而言,這就是唯一的選擇。

  文明精神的土壤已經不復存在,又怎能在此時苛求道德?

  當然,這些都是暫時的看法。

  喬修亞不排除之后自己又發現了什么新的信息,可以從頭到尾扭轉一切印象,因為如今疑點很多,比如說花園區的那些通信用的方形建筑,究竟是聯通向何方?要知道,那些都只是單純的信息中轉站,沒有一個用于思考的中樞核心,既然如此,那么給靈魂傀儡下達任務的又是誰?

  西伯雅反抗軍的隊伍體系非常完善,有攻擊手,有防御者,有遠程,大范圍攻擊手,有攻堅爆破,有運輸手段,還有隱形輔助與精神解鎖者,這種隊伍體系太過于成熟,喬修亞認為,反抗軍中絕對有幾個類似于無名技工那樣,有著傳承于上一代西伯雅人文明知識的存在。

  “真復雜。”

  嘆了口氣,喬修亞抬起頭,通過風與云流動的方向,還有自身從天而降時對周圍環境的對比,立刻判斷出了自己身處何處:位于西伯雅世界東南方向的邊緣地區。于是,他立刻低下頭,看向世界的西北,也即是螺旋高塔,以及那無數鋼鐵建筑所在的方向。

  螺旋高塔所在的世界中央,是整個西伯雅世界唯一有著大規模人造建筑的地方,倘若說,哪里可能會有真正完善的文明,那么必然是那里,倘若說,哪里可能有千年前鋼之蟒西伯雅被踢出世界的那個時間的歷史記載,也只有那里才會有。

  按理來說,他應該現在就動身,但還沒到時候。喬修亞環顧四周,他看見西伯雅超能小隊的人正在他的面前站立,這些人的表情緊張不安,顯得很是局促…他們實際上沒聽懂喬修亞之前說的話,因為他們的語言實際上很不完善,他們只知道,眼前這個看上去實力強大的少年——他們認為喬修亞的碳基傀儡是本體——似乎對自己很不滿意。

  但喬修亞已經沒什么不滿意了,假如說,他是因為原本的期待太高所以才生氣的話,那么現在,他已經知道反抗軍背后凄慘的真相,那么他自然就不會有什么期待…沒有期待,自然就沒有情緒,此時喬修亞只是有點遺憾,他嘆了口氣,道:“你們想去花園區救那些孩子嗎?”

  “去吧,就在那里。”

  巨大的金屬傀儡微微側身,讓出了一條道,喬修亞隨意的擺了擺手手,頓時地面上無數靈魂傀儡的殘骸都被挪到了兩旁,空出一條道,而此時迫于戰士的威勢,以戰車為首的七人也不敢再說出招攬之類的話,而是咽了口口水,快速的朝著花園區跑去,其中那個被稱呼為‘飛馬’的瘦弱男孩眼中再次亮起綠光,超能小隊的速度頓時又加快了不少。

  看著離去的超能者們的背影,喬修亞回過頭,然后慢慢的朝著養殖區的邊緣,那道黑色的巨墻走去,他走的很慢,因為每次戰士腳步落下,地面上所有靈魂傀儡的殘骸都會微微一震,他向前走一步,殘骸也仿佛被拖行一般,向著前方挪移一步,喬修亞向前走兩步,頓時殘骸中無數已經無法再次利用的金屬便脫落在地,喬修亞一步步向前走,便有一種種不合格的金屬材料離開了被拖行的隊列。

  直到喬修亞走到巨墻豁口時,從無數靈魂傀儡殘骸中挑選而出的高等合金和珍惜金屬只剩下了不到半噸重的一塊,在某種強大的力量改造下,這一塊半銀半青的金屬塊化作了一個圓環,緩緩漂浮在喬修亞的傀儡之軀身后旋轉,金屬圓環上,一個又一個銘文憑空出現,奇異的力量產生,產生了巨大的浮力,令沉重無比的傀儡之軀漂浮而起。

  喬修亞的高度緩緩提升,他仍在一步步向前走,就像是行走在空氣階梯那般,他上升到了七百米的空中,眺望遠方。

  隨后,他便看見了他早就在地面上感知到的東西。

  那在地平線盡頭,如同承天巨柱那般騰起的煙塵…還有,在煙塵中閃爍的,冰冷無比的金屬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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