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一場戰爭。
它無關刀與槍,也無關血與火,那是一場有關于文明與進步,階級與反抗的戰爭,它寂靜無聲,無人知曉,參戰的一方手握被扯斷的枷鎖,另一方卻是社會本身。
即便如此,這個戰場也一樣艱苦卓絕,無數人為之犧牲。
光耀紀元究竟給星墜紀元留下了多少遺產,多少爛攤子?
每次諾查丹瑪斯在統計古籍中的資料時,總是忍不住去想這件永遠沒有答案的事情。
怎么才能數盡?星墜紀元的一切都是在光耀紀元的骸骨上發展而出,他們繼承了上古賢者的魔法,繼承了古代斗士的斗氣,神明傳下圣光的修行之路,甚至就連文化和習俗,都來源于那些曾經的種族。
魔法的九大分類,斗氣的十三種適普修行法,圣光冥想,大型戰爭傀儡設計圖,浮空城核心,魔網…還有許多許多來自地底遺跡的古老技術,甚至就連腳底的這片大陸,那在世界之外旋轉的萬界祭祀場,都是光耀紀元的遺物。
僅僅是從這些角度上來看,光耀紀元的遺產是如此的豐厚,讓初始人口只有百萬出頭的星墜先民們在千年之內就發展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諾查丹瑪斯毫不猶豫的相信,倘若不是有混沌殘留的黑森林阻礙,各大人類聚集區早就能在百年前統一力量進行技術交流,然后發展出現在的魔能工業。
但與此相對的,光耀紀元也留下了無數的爛攤子——頻發黑潮的黑森林,位于深淵周邊的糟糕世界環境,聯通眾多混沌之地的時空通道,一個死掉的世界,無數邪惡的窺視,還有世界意志的敵視。
星墜紀元的人民就是這樣,在極端艱苦的環境中,利用上個紀元的遺產,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這一步,這樣的速度,即便是在多元宇宙中也算得上是快捷。
但這樣是遠遠不夠的…面對注定要到來的災難,那在幾十年后到來的邪神,這樣的進步速度還是太慢了。
諾查丹瑪斯不禁想到了萬界祭祀場,群星世界,那足以覆滅一個文明的虛空母獸,還有在其背后的瘟疫邪神。
這是足以令人絕望的力量…虛空母獸還好說,他與喬修亞聯手就能滅殺一個,如今他們兩都實力大進,即便是一人應付一個也應該不是難事,但誰知道這樣的母獸究竟有多少個?瘟疫邪神的惡名仍在多元宇宙中傳播,它手下的眷族集群數量很可能超過整個邁克羅夫世界人類的總和,倘若是這個邪神全力進攻邁克羅夫世界,那么他們應該如何應對?
要知道,這一次,他們可沒有圣賢了。
如此想到,諾查丹瑪斯轉頭看向身邊的戰士。
此時老法師已經與喬修亞走出了地底世界,來到了地表之上,此時仍是深夜,銀色的月光混雜著極光,夜空絢麗非常。
諾查丹瑪斯知道,這所謂的極光,其實并非是自然現象,那正是自己身側這位傳奇戰士存在所造成的異象之一——強大的磁場即便是被壓制,仍有部分會影響周圍的世界,它干擾高空的磁場,令極光無論什么時候什么天氣都會出現。
自從離開了那古樸的大地神殿后,喬修亞一直都很沉默,這次大地神力事件并沒有諾查丹瑪斯他們想的那么嚴重——比如說,世界意志脫困的后手,但即便是如此,他們還是知道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
鋼之蟒邁克羅夫幾乎是以自己的存在為代價,朝著世界周邊發送求援信號,只要能夠讓它脫困,它就愿意將世界之力奉上。
由于并不專精于召喚學和降靈學,諾查丹瑪斯并不知道這所謂的世界之力究竟有多大,能夠吸引怎樣的存在,但看喬修亞那嚴肅中帶著一絲期待的表情,老法師就明白那絕對是足夠棘手的敵人,想來也是,會對世界之力感興趣的存在,即便不是傳奇,也定然是和虛空巨獸差不多,與傳奇沒什么差別的超凡存在。
“值得注意的是,邁克羅夫世界已經位于深淵周邊,附近有著強大實力的世界很少。”
這時,喬修亞突然開口了,他就像是自言自語,隨口說出自己的推斷:“周圍的世界大多都和當初的邁克羅夫世界一樣,火焰漸熄,只有少數是正常的世界,這種地方可孕育不出強者,也只有那些深淵領主和在附近巡游的虛空巨獸值得提防。”
“那也足夠緊張了。”
因為喬修亞曾經說過,所以諾查丹瑪斯也知道此時的七神還有其他種族的神明為了封印世界意志,如今無法出手,甚至還可能需要部分人去保證封印的安全,老法師輕輕的搖頭道:“只要有一個存在穿過封鎖,那么它就有可能讓世界意志突破封印,傳奇的力量你我都知曉,只要傾盡全力,摧毀位于地底的封印只需要短短的幾分鐘而已。”
實際上,這裂谷便是明證,喬修亞全力出手,在短短的十幾秒內就撕裂了一條深達數千米的局大裂谷,假如他將力量集中,只是單純的為了破壞封印,這速度和深度還會更快。
“假如有個哨站就好。”
如此想到,諾查丹瑪斯輕撫自己魔導書的書脊,他的語氣帶有一絲壓抑:“觀星所雖然能夠觀察周圍的世界,但是它的觀測目標太大,并沒有辦法看見你我這樣人形的傳奇強者…倘若有個位于虛空中,能夠清晰捕捉到強大能量波動的哨站,那么進行防御準備也輕松許多。”
“這正是對外探索部建立的意義,在我的設想中,對外探索部的第一個任務并非是尋找生命世界,而是在邁克羅夫世界周圍建立大量的預警哨站。”
喬修亞隨手一指,銀色的光輝便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個光幕,他平靜的說道:“想要開拓遠方,至少后院不能起火,等到這次解決鋼之蟒事件后,便是對外探索部正式啟動的時候了。”
說到這里,戰士轉身,對諾查丹瑪斯微微點頭,他頗為感慨的說道:“凜冬堡學院我基本沒管事,都是你在進行協調…它很成功,如果沒有凜冬堡學院培養的大量技術人員,對外探索部的底子壓根不可能這么快的搭建起來。”
“那是自然,別的不說,單論培養學生,整個世界除了巴巴羅薩,其他人都別想和我比。”
難得聽見喬修亞這么直接的吹捧自己,諾查丹瑪也是絲毫謙虛,他頗為自得的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但隨后,卻又嘆了口氣:“可惜,目前只有一個凜冬堡。”
此時,兩人已經一路慢走到了北烏拉爾平原的邊緣處,能夠看見前方有無數草原野獸魔獸正在被凜冬堡學院的學生們引導,前往位于另一片草原開辟的特殊試驗區,這些學生的實力并不強,無法像是第一小隊或者龍人少女莉莎那樣進行高難度任務,所以學院安排的這種大型活動就是他們為數不多可以輕松得到積分的途徑。
兩位傳奇強者遠遠的觀察著這些雖然還年輕,但運用魔法斗氣都是很嫻熟的學員,但并沒有靠近,站在遠方,喬修亞沉默了一會后,才開口道:“為什么只有一個凜冬堡?”
戰士的語氣十分疑惑,他注視著這些可以說是未來希望的年輕人,語調中帶著不解:“前段時間我就想問了,凜冬堡模式如此成功,你應該在帝國的其他地方多開一些類似的職業者學院…就算那些地方因為沒有傳奇強者,發展會比較緩慢,但也比沒有好。”
這的確是喬修亞覺得比較奇怪的一個地方,凜冬堡學院在這五六年來,雖然吞了摩爾達維亞領大量的流動資金,但反過來,它也為摩爾達維亞帶來了大量的利益,喬修亞作為領主,完全不把錢當錢,在不清楚自己有多少資金的情況下想擴展城市就能擴展城市的底氣就來自于凜冬堡——就算是其他地方的職業者學院無法像摩爾達維亞這里發展的這么完美,但也不應該沒人嘗試。
對于這個問題,諾查丹瑪斯先是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喬修亞,這個帝國并非是人民的帝國,而是皇帝,貴族還有超凡者的帝國。”
諾查丹瑪斯直接指出了最本質的問題:“除了你這個對權利毫無興趣,壓根不管事,沒有任何威脅的傳奇強者,任何在地方建立的職業者學院都只是單純的給當地貴族提供他們當本地霸主的力量,而無法將這力量擴散至所有階層。”
“不,我不是,我…”
聽到這里,喬修亞皺起眉頭,他嘖了一聲想要反駁,但仔細想了想,只能承認諾查丹瑪斯說的的確沒錯。
而他也明白,這也是為什么伊斯雷爾想要進行改革的原因——就如同前世想要工業化,就必須將土地和農民從地主手中解放那樣,想要達成超凡世界的超凡力量普及化,就必須要將擁有超凡天賦的普通人從貴族和超凡者手中解放。
“但我們有三位傳奇強者,伊斯雷爾更是帝國皇帝,我以前就想問了——如果想要改革,我們隨時能殺光任何不愿意配合的貴族,把整個帝國從頭到尾清掃一遍,甚至都不需要三天時間。”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必要時,殺的人頭滾滾也是無可奈何的,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沒功夫讓這些人慢慢的轉變思想了。”
說這話時,喬修亞語氣漠然,仿佛壓根就沒有把人命當一回事——他的確愿意守護世界,愿意抵抗混沌,但這可不代表他是什么圣母,他愿意守護的,是那些無力抵抗不可阻擋災難的弱民,而并非是那些有著力量,卻影響著世界進步的阻礙者。
當然,對于那些無罪的,他并不會真的殺光他們,但全部關押起來用物理手段改造思想,喬修亞自認為還是做得到的。
“那有什么用。”
對于喬修亞簡單粗暴的方法,諾查丹瑪斯只是無語的搖了搖頭:“你能掀翻壓在人民身上的山,將他們從貴族的手中解放,給予他們改變命運的力量…但那又如何,你掀不掉人心中的山。”
“喬修亞,你看看這些學員。”
順著老法師的話,喬修亞重新看向那些正在導師的指令下,進行各種工作的凜冬堡學員。
這些年輕人服從指揮,工作一絲不茍,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對對方一視同仁,沒有人覺得自己比對方差,也沒人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這是多年來凜冬堡學院中一直奉行的準則:身份毫無意義,能力才是第一。
“你大可問一問,這些看上去已經沒有貴族平民之別的學員,問問他們未來的理想是什么。”
諾查丹瑪斯的語氣平靜,但是喬修亞卻能聽出一絲寒意和憤怒——對于這個問題,戰士并沒有真的隨便挑一個人去詢問,因為他早就知道答案。
“他們想成為大人物。”
搖著頭,喬修亞如此說道:“學會了魔法,就等于貴族,成為了騎士,便能為帝國開疆擴土,當上了牧師,便能統領一座教堂,然后管理教區,最后成為主教,大主教,那也是和伯爵乃至于公爵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聽完這個回答,諾查丹瑪斯閉上了眼睛:“是的,你說的沒錯,就是這么簡單。”
“他們現在的平等,是覺得對方未來都是大人物,他們回到自己的家鄉,都是統治平民,固化階級,令平民幾乎沒有上升空間的‘統治階級’…所以貴族才會與平民歡聲笑語,伯爵之子才會和獵人之子勾肩搭背。”
喬修亞頭一次聽見諾查丹瑪斯如此壓抑自己情緒的聲音,他感覺到對方就如同一個即將爆發的火山,但是很快,老法師就重新平靜了下來,他冷眼注視著這一切,然后露出了冷笑:“就是這樣,誰都知道,傳奇強者有改天換地的力量,你我聯手,即便是將整個大埃阿斯山脈從地圖上抹平也不是難事,殺些貴族土霸王比翻掌還簡單…但是不開民智,不讓民眾覺醒,掀翻他們心里的山,他們就算擁有了超凡力量,也不過是成為新的壓迫者。”
“開民智嗎。”
對此,喬修亞卻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經所在的世界,他回憶起了歷史書上曾經寫過的那一場場在思想與信念上的戰爭,他忽然驚覺,邁克羅夫世界這個在他眼中頗為原始的社會居然也走到了這一階段,而這一階段的第一步似乎就要在他眼前發生。
“普及知識,全民掃盲,義務教育,初中便開始進行的集體政治教育…”心中閃過前世種種剛剛開發出來的教學方法,喬修亞不禁沉默了起來,他并不知道當年的革命究竟是怎樣發生,又是怎樣成功的,但他卻知道,開啟民智勢在必行,只是他不知道,如此大范圍的改造世界到底合適不合適。
歸根結底,前世并沒有超凡力量,倘若一切照搬,會不會有什么意外?這個世界是魔法和斗氣的世界,和前世農民和地主的關系完全不一樣…
因為知道的更多,所以在這個時候反而會遲疑。
“我們有資格為人類選擇未來社會的方向嗎?”
喬修亞如此問道。
“你錯了,喬修亞,我們從未替人類選擇他們未來的道路。”
說到這里,諾查丹瑪斯反倒是嘴角翹起,他仰頭,看向璀璨的星空與極光:“不久前你對我說過的那句話,讓我一直銘記于心…你說的沒錯,我們只是帶領著他們向前,來到這一步。”
“然后,人類選擇了這條路。”
“…哈哈哈哈,居然用我的話來回復我。”
聽罷,喬修亞先是瞇起了眼睛,他似乎陷入了回憶,但很快,他頗為暢快的笑了起來:“我還在為你們擔憂,但是現在看來,你和伊斯雷爾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對嗎?”
“是。”
簡短的回答道,諾查丹瑪斯也笑了起來,而在短暫笑聲過后,老法師的話語再次響起,令喬修亞微微一愣:“就在幾天之后。”
“這個消息本來早就打算告訴你了,不過因為你前往遠南參加友人的婚禮,所以就沒有打擾。”
諾查丹瑪斯與喬修亞對視,他誠懇的說道:“拉德克里夫伯爵,那時請你務必到場。”
“讓我們一起,注視著新時代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