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那些俘虜怎么辦?”陳興離開前,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詢問道。
“那個方允留下,日后或許有用,其余人…”呂布想了想道:“暗中摸摸底細,有真才實學者留下,其他人,跟百姓一起,送往京兆,以后自食其力,本將軍可沒那么多錢糧來養閑人。”
“喏。”雖然不明白呂布為何要獨獨留下那只知道溜須拍馬的方允,不過既然呂布下了命令,陳興也不好反駁,當即領命而去。
原本還算熱鬧的議事廳,隨著眾人離去,只剩下呂布與‘李尤’二人,一時間變得空蕩冷清。
“坐。”呂布伸手一引,當先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指了指旁邊的位子,李尤也不遲疑,颯然坐下。
不多時,幾名原本屬于太守府的婢女戰戰兢兢的端著酒菜上來。
“多年不見,文憂脾氣見長啊。”看著坐下的李尤,呂布抿了一口酒,微笑道。
李尤便是當初董卓帳下首席謀士李儒,當初便是他,將董卓從一個兩家子,一步步輔佐到獨霸西涼,只差一步,便能成就霸業。
可惜,因為一個女人,讓董卓與呂布反目成仇,最終刀兵相向,被呂布親手拉下了神壇,李儒也自此銷聲匿跡,沒想到卻是隱姓埋名,跑來河內。
李儒冷笑一聲:“要讓儒學那方允之流一般阿諛奉承,儒卻真學不來。”
“若你真的對我阿諛奉承,布怕也不會對你以禮相待了。”呂布搖了搖頭,看向李儒道:“物盡其用,小人有小人的用處,為上位者,不只要能用賢才,庸才、小人,都得用,畢竟這世上,九成九的人,屬于庸才,而小人,亦在庸才之列,文憂以為然否?”
李儒聞言默然,悶不做聲的將酒殤之中的酒液一口飲盡,目光看向呂布,略帶幾分嘲諷道:“卻不知,溫侯欲如何處置于儒?”
“處置?”呂布嘆了口氣,搖頭道:“文憂可曾想過為我效力?”
“癡心妄想!”李儒冷哼一聲,站起來厲聲道:“吾恨不得生啖汝肉!焉能為你效力!?”
“換個話題。”呂布搖了搖頭,看向李儒道:“文憂以為,就算當初我不動手,董卓有幾年可活?”
“不出十年,必能成就霸業!”李儒冷笑道。
“文憂在說笑嗎?”呂布搖頭道:“董卓當時已經年邁,帳下派系林立,李榷、郭汜、樊稠、張濟,各自拉幫結派,相互詰難,西涼軍雖然悍勇,董卓卻不懂節制,看看這三輔之地,被糟蹋成什么樣子,若董卓在,這三輔之地不會比今日更好,西涼本就人口稀薄,董卓又不知安民,無民則無糧,反觀關東諸侯,這些年愈發壯大,曹操、袁紹不說,便是固守荊襄、蜀中的劉表、劉璋,治下人口也近千萬,董卓拿什么爭這天下?一個殘破的關中?”
李儒聞言默然,這些年,他每每反思,也知道當年董卓的步子邁的太大,擅行廢立之舉,將自己推到整個士人階層的對立面,雖然雄踞關中、河洛,卻成為眾矢之的,在當時的李儒看來,要推翻舊有的勢力,這是一個必須經歷的過程,可惜,事實殘酷的證明,他錯了,十八路諸侯聯合討董,雖然因為各路諸侯人心不齊,但董卓內部的問題也漸漸凸顯起來,內外交困之下,董卓不得已,退回了關中。
只是這一步不好退,也不能退,爭霸天下,一退便將人心給散了,不只是呂布,包括當時董卓帳下的不少大將,都生出了別樣的心思,也暴露了董卓最大的缺點,根基不足!
董卓在西涼的確是一家獨大,但出了西涼,中原之地,卻是世家天下,李儒雖然對此頗有不屑,但這些年隱姓埋名,暗中觀察天下大事,卻是得出一個無奈的結論,若想制霸天下,在這個時代,沒有足夠的根基和世家的支持,根本行不通。
因為世家手中,掌控著這個時代的命脈——知識。
無論治理地方還是統籌后勤再到制定國策,這么多事情不可能他李儒一個人來抗,但當時過早暴露出野心的董卓,盡管之后做出許多彌補,卻依舊無法挽回的將世家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面,李儒雖然想盡辦法去彌補,但奈何大勢已去,只能看著董卓的霸業一步步走向衰落。
良久,李儒抬頭,目光復雜的看向呂布,嘴上卻不肯服輸:“溫侯這些年游走中原,倒是磨練出一副好口才。”
“口才?”呂布搖搖頭:“文憂對我成見太深,當年董卓對我,也并非誠心相待,處處提防,生怕我得了兵權,可對?”
“不錯。”李儒點點頭,畢竟呂布再厲害,也是新降之將,哪個做君主的敢對一個剛剛投降的武將推心置腹,將兵權給他?
“王司徒的連環計,以文憂之能,也不可能看不破,可有向董卓諫言?”呂布回頭,看向李儒。
李儒無言以對。
“休要跟我說什么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忠義,他董卓身為主君,明知是計,卻依然要與大將爭女人,這樣的主君,有何資格讓我為其效力?”呂布冷哼一聲,呂布回頭,看向李儒道:“文憂,若非董卓是你岳父,你會否寒心?”
李儒沉默不語。
呂布冷笑道:“某放棄一切投奔于他,他卻視我如芻狗,那些西涼眾將,妒我武勇,聯手排擠,當時,他可曾說過一句話?哪怕為我說上一句,布也當心存感激,可惜,當時…布太過天真了。”
李儒抬頭,冷冷的看著呂布:“說這些,溫侯還是想說服我向你效忠?”
“不錯。”呂布看向李儒:“文憂,你我皆是被士人所唾棄之人,放眼天下,只有我,能讓你名正言順的行走在陽光之下,也只有我,可以讓你施展胸中才華,實現生平之志。”
“哦?”李儒冷笑道:“那溫侯且說說,我有和生平之志?”
呂布將目光看向李儒,雖然依舊冷漠,卻帶著幾分探尋之意,想想李儒一生所為,心中突然閃過一句詩句,開口道:“但使天下寒士盡歡顏!”
李儒聞言,面色終于變了,這的確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他出身寒門,早年求學之路可謂歷經坎坷,為了能夠求學,不得不去承受那些所謂名士異樣、不屑的目光,原本學有所成,自問不輸那些所謂名士,只身前往洛陽,得到的,卻是那些士人的嘲諷,也是在那時,遇上了當初還并不得志的董卓。
得權之后,他也想過改變這種畸形的現狀,可惜,最終還是輸了。
“你憑什么?”抬起頭,李儒的眸子里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就憑我叫呂布,只憑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呂布看向李儒,他們都是被世家逼到絕路之人,天下士人都不會容他們,呂布如此,李儒作為當年董卓身邊的得力助手,坑害了不少名士,同樣不為士人所容,放眼天下,除了呂布,沒有一個諸侯敢光明正大的用他,哪怕是曹操,也不敢。
“此事,我需要考慮。”與呂布對視半晌,李儒終于開口,目光有些復雜的道。
“明日,大軍將會返程,希望,文憂可以給我一個答復,也給自己一個答復。”呂布心知李儒已經心動,哪怕只有一瞬,但已經足夠了。
默默地點了點頭,李儒直接起身離去,消瘦的背影,帶著幾分彷徨,在空蕩蕩的大廳之中,顯得分外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