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皖軍弟兄聽著,大家都是吃糧當兵的,所圖的無非是軍餉口糧,養家糊口。大家人不親藝親,藝不親號褂子親,山東這幾年在安徽修水利,又在安徽做慈善事業,救了很多人。里面說不定,就有你們的父母兄弟。咱們兩下何必生死相搏?段芝泉倒行逆施,勾結扶桑出賣主權,你們又何必給他賣命?現在你們隊伍里,就有東洋鬼子。咱們中國人,怎么能幫東洋鬼子殺自己人?讓弟兄們打仗,卻不給弟兄們吃好喝好,我們這邊,天天開席,你們那吃的,咋聽說是泰西的洋窩頭,連水都沒的喝?這過的還是人的日子么?這樣的仗,還打個什么意思?”
陣地前,魯軍并沒用大炮招呼,而是架起了數百個喇叭。軍隊里特選的大嗓門,高舉著喇叭,向對面高聲喊話。
“段芝泉怎么對待那些傷殘退伍老兵的,你們心里都有數。拿馬刀砍,用棒子打。如果你們死了、殘了,家里人誰來養活,妻兒老小,又該怎么辦?大家北洋不打北洋,只要你們不向我們開火,魯軍保證,不傷害你們,更不傷害你們的家人。”
“對面有老哥是在泰西當勞工的吧?你們想想,段芝泉連你們的血汗錢都能坑,用公債換你們的大洋,還有什么不能干的?你們再想想,那些公債哪個用現洋兌付過?段系已經失去信用,何必還在為他拼死…”
“柔然兄弟,你們的家鄉在草原,死在中原,靈魂無法回歸長生天的懷抱。你們應該考慮清楚…邊防軍挖了東陵昭陵,超勇王和十格格都很生氣,你們沒有必要,再為皖軍賣命!”
在戰場側方一處小高地上,幾名男子架著望遠鏡,觀察著下方兩軍軍陣,又在紙上飛速的記載著什么。天氣炎熱,這里雖然有些樹木,但還是遮不住陽光。幾人一邊記錄,一邊用手帕擦著汗水。
忽然有人發覺身后有所異動,兩人立刻轉過身,卻見一個高大的洋人,正揮著手朝他們示意。
“嘿別緊張,我的朋友。大家是同行,都是為各自的國家效力,在這里觀察中國兩支軍事武裝互斗。我們彼此的任務沒有沖突,在今天我們是和平的,看,我還給大家帶了飲料。”
來人說著話,將幾瓶荷蘭水放在地上,卻沒有人肯接。只是有人冷聲道:“羅德禮,我記得你是魯軍隨軍記者。現在你難道不該在前線負責拍攝么?”
“我現在做的工作,一樣是隨軍記者的,這兩者并不矛盾。這些照片既可以拿給軍情六處,也可以交給山東宣發機構。干一份工作,賺兩份薪水,這才是生活不是么。”
他邊說邊擠了過來,其他人心知這里算是他半個主場,就只好讓個位置出來。有人哼了一聲 “貴國這次對山東的資助很大啊。光是這些飲料,貴國就賺了不少錢吧。我們各國商量好的嚴守中立…”
“得了老兄,我們不拿外交部的工資,犯不上站在他們的角度考慮問題。你看,扶桑朋友的炮兵都直接拉到了前線,與他們相比,我們的一些商業往來,根本無關緊要不是么。再說,戰爭結束之后,大家都有不少武器彈藥需要處理,山東能付的起錢,是個很不錯的交易對象。至于他們誰會贏得戰爭,誰在乎?中國的軍隊在這幾年時間里,訓練的太強了,他們自相殘殺,大家只要看好戲就好,幫助誰,對我們而言,都不是壞事。”
“你這才是為外交部發言,或是把自己當成了唐寧街的主人?”一位素來與羅德禮不大對付的情報官嗆聲道:“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如實記錄魯軍的戰斗水平,其他的跟我們沒什么關系。這種輿論攻勢,應該提前發動,現在用,似乎來不及了?”
戰場上,魯軍并不想主動進攻,而是不停用喇叭發動心理攻勢。魯軍陣地內,一些士兵交頭接耳道:“這樣喊行不行啊?他們會不會吃了大力丸,我哥在那工廠工作,說人要吃了那個,就成了傻子,根本聽不懂人話。”
“就算吃了也不怕,那東西吃了人腦子不好用,一會看他們要是像瘋狗一樣沖過來,就用手留彈炸他們,人都不知道躲。”
“廢話,本來就不怕,我連東洋人都打過,還怕皖軍?就是早打完早散,大帥說了,打完仗帶咱到京城玩幾天,還給咱發獎金。我娘想吃稻香村的點心,我正好買點帶回去。來,喝水。”
今天的太陽與昨天一樣毒辣,人在這種天氣站在外面,加上軍裝以及武器負重,很容易出汗。魯軍每人配兩個水壺,里面裝滿由后勤部門調配的鹽水。里面既有鹽也有糖,魯軍隨時可以擰開蓋子,仰頭喝水。皖軍的水壺只裝了一半,部分人的水壺只有底部有水,三兩口就見了底,再接下來,就只能吞咽口水。
身上的軍裝,已經現出濕痕,再拖下去,怕是就要有人虛脫倒地。更讓程云鶚心里沒底的是,魯軍連自己軍隊里有東洋炮兵都知道,看來在情報上,自己一方處于劣勢。自己的進攻,是否也在對方計劃之內,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不是一個陷阱?
體力的消耗,加上信心的動搖,讓士氣受到嚴重影響。皖軍也開始交頭接耳,小聲交談。不管他們在議論的內容是什么,對于軍隊來講,這都不是個好現象。即使在望遠鏡里看不到魯軍布防上有什么破綻,程云鶚也只能下令:發起總攻!
在悠揚的軍樂聲中,皖軍開始前進,扶桑炮隊拉動火繩,第一排炮擊開始。
榴霰彈尖利的哨音在空中響起,魯軍炮兵總監鄒華也放下手上的望遠鏡,大喊道:“準備!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兩方都以大量十二磅野戰榴彈炮這種當下最有效的野戰火炮為主武器,互相傾瀉炮彈,皖軍兩個師各有一個炮兵團,加上扶桑的炮兵大隊,火炮數量非常可觀。徐又錚以扶桑炮兵為祭品,希望借扶桑炮隊的覆滅,讓扶桑人加大對山東打擊,借以減少自身損失,同時也希望借這支炮兵的手,多殺傷魯軍。是以,在戰前特意將西路軍十五師的炮兵團也加強到東路程云鶚部,以至前線炮兵團是整整四個。
炮火轟鳴,硝煙騰起,同室操戈的戰爭,流下了第一滴血。
扶桑炮兵的陣地,在第一時間遭到炮彈火力覆蓋,魯軍參照山東會戰,依舊將火炮集中使用,由鄒華全權指揮。山東炮兵在鄒華訓練指導下,單兵技戰術水平與扶桑炮兵相比,尤有勝之。從數量看,山東炮群的數量,也比皖軍為多。所有火炮只對著扶桑炮兵打,這一輪炮擊對于扶桑炮兵來說,是噩夢的開始。在校射之后,就是大規模彈藥傾瀉,魯軍的榴霰彈似乎永無窮盡,鋪天蓋地的炮火,較之泰西戰場亦不遜色。
位于觀察位置的各國情報人員,幾乎同時看向身邊的同行,心內升起相同的疑問:是誰偷偷賣了這么多榴霰彈給魯軍?
等到炮聲漸息,扶桑炮兵陣地上已經滿是斷臂殘肢以及血肉模糊的尸體。僥幸未死的傷員,在陣地上無力的哀號,殘存的士兵,將頭緊緊貼著炙熱的地面,不敢起身。扶桑一個大隊的炮兵,在魯軍針對性明顯的火力覆蓋下,已經元氣大傷。
自己軍隊里有內奸!程云鶚看向宋子揚,后者同樣也看向他,兩人顯然想到了同樣的問題。魯軍連自己炮兵位置都掌握的如此清楚,這一仗怕是麻煩了。
在魯軍火力覆蓋扶桑炮兵同時,皖軍的炮兵也開始攻擊,但是與這兩支部隊相比,皖軍炮兵很不起眼。其集中的大炮雖然多,但是射擊效果不佳,部分炮彈射失嚴重,沒能發揮太多作用。
徐又錚練兵兩年,炮兵技術并不遜色,這一輪炮火大失水準,只能解釋為天氣以及身體原因。但是戰場上,顯然不是探究個中究竟的好時機。伴隨著魯軍的炮火,魯軍步兵已經在鼓聲中小跑前進,前排士兵舉起步槍,朝面前的皖軍扣下了槍機。
開戰前的算計、擔憂、顧慮,在殺戮與死亡真正降臨時,反倒都讓位于戰斗的本能。前排皖軍同樣舉槍回敬,彼此以彈丸制造傷亡。一支魯軍步兵直沖向炮兵陣地,另一支皖軍步兵則迎上去,援助自己的袍澤。也就在此時,皖軍炮兵完成了第二輪裝填,在指揮官的轟擊命令中,皖軍炮兵拉動炮繩,第二輪火炮開始了。
“怎么回事?”
“混帳!”
兩名指揮官幾乎同時發出驚呼,這一輪炮火射擊的效果,比剛才更為離奇。臨時抽調到東路軍的十五師炮團,居然把炮彈打到了友軍頭上。前來援護炮團的皖軍步兵,在全無防范之下遭到友軍炮火覆蓋,榴霰彈直接在頭上開花,指揮官當場陣亡,整個部隊傷亡竟達一個連。
于內戰之中,這種傷亡已經可以算做慘重。缺乏血戰經驗的邊防軍,被突如其來的打擊打亂了手腳,隊伍一片混亂中,炮團的第三輪炮擊又開始了,這次打擊的目標,依舊是皖軍。
“十五師反水了!十五師反了!”
前線再次陷入慌亂,十五師本就是馮玉璋帶進京城的警衛師,原屬直軍戰斗序列。但是該部進京以后,段芝泉利用陸軍總長的身份優勢,對該師人事進行調整,摻了大量的沙子,并以金錢收買了部分軍官,讓這個師逐漸倒向皖系。
等到馮玉璋一死,這個師徹底成為皖軍一員,可是基層士兵軍官大多是馮從河北招募帶到江蘇的,桑梓仍在河北。加上其軍需待遇不及正式皖軍,倒戈也非不可想象。方才發炮不利以及扶桑炮團位置暴露的原因,想來也在于此。
炮兵作為特種兵,近戰能力并不強,如果此時執行保衛任務的步兵向十五師炮團發起進攻,或是其他兩個炮團夾擊反水炮團,則這個團很可能再次反水或是潰散。但是邊防軍練兵時,一向要求士兵忠于職守,不得自作主張,一切行動按最高指揮命令行事。中下級軍官同樣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而高級軍官由于缺乏歷練,只能按照操典作戰,對于這種突發情況手足無措。
隊伍里的鐵勒軍事顧問,自身的能力其實亦很可疑。大批自鐵勒戰場逃亡的潰兵,且未在軍校內進行再次學習,素質無法和瑞恩斯坦部下的雇傭兵相比,在此時也拿不出好的辦法。負責擔任援護任務的步兵,有一部分人在鐵勒軍官帶領下后撤,自亂陣腳。兩個炮團有人想要撤退,也有人想掉轉炮口轟擊反水部隊,還有的想先解決魯軍,局面一度混亂。
也就在此時,魯軍的步兵已經沖到皖軍面前。
“殺!”伴隨著手留彈投擲,魯軍的刺刀攻擊已經展開,雪亮的白兵怒濤,摧毀了炮兵那單薄的堤壩。兩團炮兵倉皇撤退,大炮盡為魯軍繳獲。而反水炮兵則開始掉轉炮位,準備調頭轟擊皖軍。
程云鶚面色一變,連忙命令道:“總預備隊,進攻,把炮兵陣地奪回來!”
可就在他命令下達的同時,魯軍的總攻擊也開始了。整場戰斗并沒有進行太多的試探,在正式決戰開始后,魯軍三個師的部隊就以摧枯拉朽的態勢,沖向皖軍。正面的省軍第一師在張懷芝帶領下,以槍彈互射,而第五師則在瑞恩斯坦帶領下,向皖軍發起側翼攻擊。
“魯軍側擊戰術運用之巧妙純熟,已不在我國第一流陸軍之下,而在軍一級單位的運用上,也不遜色于普魯士第一流部隊。未來數十年間,中國部隊當以魯軍為典范…”
羅德禮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記下這段話之后,又不失時機的立起相機,拍下魯軍進攻的照片履行自己記者的職責。其他幾國情報人員也贊嘆道:“教科書一樣的進攻,完美,非常完美。看看那整齊的步伐,鮮艷的軍裝,嘿,他們真是中國人,而不是雇傭兵部隊么?看看吧,皖軍的表現,才像是中國的新軍。”
皖軍編練以來,始終是以師為最大的戰斗單位,即使在西北外柔然時,也不例外。畢竟他們在外柔然的時候,并不真的需要打,只要把部隊擺開,對方就會屈服。是以,其依舊按照前金模式,戰時臨時編成為軍,平時以師來操練。魯軍自山東戰后,就設置了軍一級建制,且進行訓練。此時在戰場上,兩種訓練模式的差異,很自然的體現出來。
從紙面數據看,是魯軍三個師對皖軍兩個師。但是從實際角度看,實際是三個師打一個師。皖軍兩師各自為戰,彼此并不能呼應。反倒是魯軍三個師彼此配合默契,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將這支皖軍如同羔羊一般切割、分解。(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