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逃家的懲罰,安娜的頭發,被揉成了一堆亂草。乃至坐下之后,頭依舊在趙冠侯的控制內,時不時就抓上一把。她的發質很好,摸起來很舒服。
鄒秀榮笑著說道:“別欺負她了,孩子還小,也不怪她。來,坐到干媽身邊,干媽給你梳頭。”
安娜乖巧的坐過去,絲毫看不出半點惡女本質,她裝乖孩子的本事,可是比敬慈還要高明。她心里雪亮,家里是女人說了算,有了干媽保護,師父還怎么敢把自己趕回家去。
趙冠侯笑道:“二嫂,這回怎么連你也要到前線去?那里兵荒馬亂,不是女人該去的地方。”
“我不去,又有誰來給你們當中間人呢?”鄒秀榮微笑道:“你的作風,我最了解了,肯定不是和南方軍正府以死相拼。所謂打仗,不過是為了以戰迫和。孫先生以維護約法為理由興師,支持他的是舊國會議員,還有共合的第一艦隊海軍。可是陸軍方面,桂、滇兩軍并不怎么支持北伐,共合財政困難,西南的財政,比之共合更緊張。大部分部隊怕是長期欠餉,戰斗意志不高。搶地盤他們是支持的,打仗送死,就算了。他們之所以打仗,無非是擔心,北洋會奪去他們的地盤。相比兩湖,滇軍更愿意進攻四川,奪取蜀地,桂系只想經略兩廣。真正想打的,只有湘軍。你多半是想,把南方軍打疼,順手就簽定和平條約,二嫂猜的沒錯吧?”
“二嫂真是算到了我的骨頭里,在二嫂面前,我這點算盤是沒用的。”
“不用夸我,你如果真是堅定主戰派,又何必等到今天才出兵?不過想要和平,也得有中間人調停,我們中國人的事,不能都指望洋人做調人,二嫂跟兩方都還有點面子,又是共合銀行襄理,做這個調人,正合適。”
鄒秀榮對于趙冠侯出兵伐倪,砍了上百亂軍的作為深為贊同,這次甚至不用相請,就主動出山擔任調人。孟思遠倒是比她更合適,可是現在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經略鐵路上,沒有那么多時間拿來主持談判,就只好由鄒秀榮代勞。
兩人雖然還沒有復婚,但是彼此并無芥蒂,形如至交好友。孟思遠修鐵路,共、交兩行都出了很大力量,反倒是段芝泉辦軍餉,兩行配合的興趣都不大。段芝泉也知道這兩行不大賣他面子,所以也不去兩行找沒趣。
蘇寒芝問道:“二嫂,段芝泉的軍餉,到底是哪來的,可有什么消息?”
“是銀行團的貸款。王叔魯跟洋人敷衍的很好,聯系了幾個大財閥,談了一筆貸款下來。另外,有一個并不確實的消息,段芝泉和扶桑人簽定了條約,共同經營鳳凰山鐵礦。以江寧鳳凰山鐵礦為抵押,向扶桑財團,借了一大筆款子,據說有幾千萬。雖然扶桑內亂期間,經濟損失很大,但是大財閥總歸還是有底子,這個鐵礦,他們也覬覦以久,所以財閥們出錢很痛快。”
趙冠侯冷哼一聲“怕不是財閥有底子,而是扶桑的大人物從中發力。倭人內亂之后,元氣大損。想要軍事侵略我國,短時間是辦不到了。所以就改了個方式,改用經濟方式,擾亂我國內政。歪鼻子借錢,當然是希望打仗。所謂合作開發鐵礦,也只是個噱頭,真實的用心,還是買槍買炮發軍餉,制造內戰。他的心很大,一直想要讓群雄束手歸附,一統南北。他如果心愿達成,我們山東都得歸他管!把錢給他禍害,還不如二哥這安心的修幾條鐵路,建幾條公路來的有用。等歪鼻子任期滿了,我就捧二哥當總統,看看他們誰支持,誰反對!”
火車到了武漢,王子春已經帶了部下在車站等候,一見趙冠侯,立刻按照當初在炮兵標時的規矩,跪下磕頭,稱老標統。這種稱呼,自然是為了拉關系,趙冠侯也極親熱的將他拉起來,兩下一副不分彼此,推心置腹的模樣。
與倪繼沖類似,王子春同樣是共合軍界有名的金融專家。最擅長的手段,就是讓軍餉巧妙的消失,再變成自己的收益。
股票、工廠、房地產,幾乎沒有王不涉足的領域。另外,為了繁榮共合娛樂業,每月公署都會為王報銷數萬元“招待費”,其具體去向,就得去問武昌的各位花魁名紀。
王子春深知老長官喜好美酒美食外加美女,招待趙冠侯的宴會極為用心,請的廚師,是當年張香濤的私人廚子,京城大飯莊會賢堂的東家。本已經收山的老人,被請出山掌灶,酒菜規格可比前金御宴,陪席的,自然都是環肥燕瘦的美貌佳麗。
好在王子春知道趙冠侯正室隨軍出征,不敢給趙冠侯安排美人陪侍,只自己左用右抱,大是愜意。想來這筆開支既是為招待南征大帥所費,必由共合正府買單,王何以不享受?
趙冠侯不找女人,卻有女人來找她,一個相貌出挑,神情擇有幾分冷艷,貌似是走高冷路線的女子主動過來見禮,敬了杯酒,小聲道:“冠帥,借一步說話如何?”隨后以手扶額,仿佛不勝酒力,趙冠侯順勢攙著她,一直來到外邊。
女子等來到樓下,斂衣一禮“小女子雪麗清,給世伯見禮。”
趙冠侯此時也知來人身份,忙一閃身“你已經不是寒云的偏房,這個禮就不必了。現在是共合,大家都平等了,免禮吧。有什么話,只管問。”
名為薛麗清的女子,花名也是以本名而化,原本就是八大胡同里極出名的花魁。與袁寒云上演了一場很為驚天地泣鬼神的才子佳人故事,嫁進了袁府。本來,這是個灰姑娘與王子的故事,但是結局卻不美好。她的性子本就不喜歡受拘束,袁家的規矩又大,海誓山盟敵不過繁文縟節,心神俱疲的雪麗清,最后只好下堂求去,在漢口重新掛牌,做她的胡同先生。
因為曾經二殿下側室的經歷,讓她的身價更高,生意也更好,現在是湖北極當紅的花界大王。不過她在趙冠侯面前,沒有絲毫媚態,并時刻提醒著對方世伯身份,顯然是深知趙冠侯愛花之名,生怕被惦記上。
“世伯,我只是想問問…他…過的還好?”
“寒云的性子你知道,本來就不喜歡當什么二殿下,成了老百姓,反倒更隨他心意。再說,還有個小桃紅管著他。這女人你應該也認識吧?跟小阿鳳是很好的朋友。她厲害著呢,寒云雖然有錢,但都被她管著,每月的固定支出就那么多。寒云只要一亂買東西,她就叉著腰大喊大叫,說錢都花光了沒有了,下半個月大家餓肚子,再不然就去親戚家蹭飯。寒云愛面子,怎么拉的下臉去蹭飯?一物降一物,反倒是能把寒云治住。”
趙冠侯想起自己派到河南的密探回報,以及親眼目睹的情景,忍不住笑出聲來。兩人雖然看上去是男人被女人欺負,但是個中的情分,就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薛麗清的目光中,不知道是釋懷還是失落,悠然長嘆一聲 “小桃紅…她也就是沾小阿鳳的光,跟我眼前,最多算個大丫頭…算了,有個女人伺候他就好,我就放心了。世伯,你…要多留心。”
她久在湖北,又結交官商軍界,對本地面的情形十分熟悉。王子春出身不好,所以就格外愛面子。最早因為段芝泉只讓他做護軍使,不讓他做,他就差點帶著湖北的部隊來個總辭職。后來,又因為正府只授他為壯威將軍兼湖北軍務幫辦,督理湖北軍務而無上將軍尊號,勃然大怒。
按共合體制,前金總督駐地的授上將軍,巡撫駐地的授將軍。湖北是湖廣總督的駐地,居然只得將軍,而無上字,是可忍孰不可忍?
接到委任后,王子春不許湖北文武官員向他道賀,理由就是“湖北原有上將軍,現在我來督理軍務,才知道上將軍之設是因人而非因地的。”手下只稱呼他為“督帥”,不許稱“將軍”。
直到南北戰起,段芝泉為籠絡他,授其襄武上將軍號,又將一泰西不知名小國授予自己的爵士勛章轉送王子春,才把他籠絡住。直到現在,王子春走到哪,身上也總離不開那枚勛章。
后來有湖北留學生認出王爵帥胸前那枚肩章不過是西洋某小國授的榮譽爵士勛章,這勛章那小國滿大街都是,資深的老師和醫生都有機會獲得。
如果說這種人對自己老上級有多尊敬,卻也談不到,當初段香巖任湖北,就是被王子春這個下級生生擠兌走的,何以獨厚趙冠侯。無非是他現在的處境艱難,急須趙部救命。
前金時代,張香濤在湖北使錢如泥沙,為湖北打下了很厚的底子。漢陽兵工廠,算是目前南方唯一的大型軍工廠。如果王子春想要擴軍,既有湘鄂子弟,又有現成的工廠,很能擴展出一番實力。但是王反其道而行,不但不擴軍,反倒要裁軍。大刀闊斧之下,現在湖北只有省軍一師又一旅,養兵之寡,堪為各省之楷模。
裁軍就能省錢,這于經濟領域自是沒問題,但是打仗就大有問題。湘軍的目標,就是統一湖廣,把湖北納入湖南勢力范圍內。同時,四川因為內亂不息,也準備禍水外引,以湖北為殖民地,緩解省內壓力。幾路豪強約定,先入武漢者為王,準備順江而下直取宜昌,復取武漢。
就在趙冠侯到達之前,宜昌原駐一旅省軍,因為王爵帥忘記發餉半年有余,決定以兵變的方式,武裝討餉。士兵于鬧市放搶,荼毒一城。
可隨即聽說魯軍南下,參考安徽亂軍只間了十幾個女人就被殺了一百多,自己間的女人百倍于安武軍,一旅盡皆砍頭都不足數隨投川軍去者。湖北兵力日單,只余一師,自保尚且不足。王子春拉攏趙冠侯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魯軍別去湖南打仗,留在湖北替自己看家。
薛麗清感念趙冠侯照應袁寒云的恩情,交了這個底。趙冠侯問道:“你把這事說了,不怕王子春放不過你?”
“他能把我怎么樣?反正已經被他那個過了,無非就是再被狗咬幾次的事,不算什么。我做的就是這個生意,不在乎。再說,我現在住租界,他想動我,也未必有膽量。”
“租界,不如山東保險。這樣,我給你寫個東西,你坐火車去山東找毓卿,她會安排你。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去河南。當初的事,也不能全怪你,袁家的規矩我都受不了,何況是你。現在寒云自己過,那些規矩都沒了,你去找他,他一定歡喜。”
薛麗清搖搖頭“好馬不吃回頭草,既然他有了小桃紅,我又何必去惹人厭。還請世伯賞張路條,我聽說山東山好水好,有錢的人也多,或許到了那,還能發大財。”
再回了樓上,趙冠侯的態度就不似方才,一再表示軍情緊急,必須盡快開拔到湖南作戰。盡早完成戰斗任務之后,也好回山東。王子春卻連忙道:“湖北有張宗堯的第七師,足以抵的住南軍,冠帥的部隊多是北人,水土不服,初到湘地,易生疾病。不如在湖北多休整一段時間,讓弟兄們適應環境,卑職調配糧草,也需要時間。等到一切準備周全,冠帥再出發也不晚。”
趙冠侯有些為難“這…不大好吧?總里那邊催的很緊,再說大軍駐扎開銷甚大,每天的軍費…”
“好說,好說。卑職愿意贊助軍費二十萬,給冠帥發餉。”
“你是知道的,我的部隊在山東會戰之后,損失很大,多不滿編,現在需要招兵,武器上也有些困難。都指望在湖南戰場上繳獲,不打仗,怎么能有物資?”
“這不是問題,卑職立刻給漢陽兵工廠寫批示,撥給大帥步槍三千支,大炮二十尊,保證您能擴充兩個旅。”
賓主盡歡,王子春擁著美人,回到公署休息,趙冠侯的眼睛雪亮,沒有絲毫醉意,而是對高升道:“把警衛營的人安排一下,除了去湖南的釘子外,湖北也留下一些。王土老估計一半天,就要跟我說實話,我在考慮考慮,要不要趁勢,把他這個也給換了?”
蘇寒芝對此頗有些猶豫,關鍵是趙冠侯口袋里沒人,何況這種易督,很容易被視為叛逆。魯軍再強,也不能力敵天下,同時啟釁于南北,就不明智。趙冠侯略一思忖“給簡森還有漢娜發電報,讓她們過來,湖北這邊的事,少不了她們幫忙。告訴她們,此地人善錢多,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