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慰亭的身體,經曾為天佑帝請脈的名醫陳蓮舫用藥調治,果然大見起色,精神好轉很多,臉上也有了笑容。
“克云,你有很壞的毛病,就是迷信洋藥洋醫,你看看,西醫把病情說的何其嚴重,到了中醫手里,不費吹灰之力,已經為好轉。你今后可得要注意,該找中醫還是得找中醫,咱中國的東西,不一定都不如泰西。”
袁慰亭這話,有一半是沖著袁克云的腿,當初在普魯士墜馬,摔斷了腿,非要迷信西醫,又拒絕接受中醫治療,終成不治。如果回國后肯找個中醫名家正骨,又何至于殘廢?
袁克云點頭應是,等到父親的訓話完畢,他才說道:“父親說的極是。兒子也覺得,還是咱中國的東西,比洋人的要好。就拿這共合來說,不但是中國不適于共合,就連泰西,這共合也未必能成事。您看看,現在泰西戰爭,那些共合國被君主國打成了什么樣子?卡佩亡國只早朝夕,它當年有皇上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子的。”
袁慰亭搖頭道:“不能這么說,畢竟他們已經失去了拿破侖那等雄主,國運衰微,因而沙場不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這在于氣數,而不在于體制,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松江那邊,有消息了?”
“回父親的示,松江那邊,兒子已經調查了,不過是兵船上的水兵鬧餉。結果因為鬧餉,就鳴炮,接著還要攻打松江。但是被我們的鎮守兵給打回去了,亂兵已經就地正法,未成大患。”
松江的問題,當然不是鬧餉那么簡單。但是袁克云心知,父親此時如果知道,兵變之后,有葛明黨的影子,稱帝之舉,勢必緩行。等了太久的他,已經不想再等下去,稱帝,不可耽擱 “鬧餉啊…這就是了,這些水兵的軍餉,遠比步兵為高,國家一時財政困難,他們就要鬧事生變,實無心肝!不過,松江為首富之地,何以軍餉不足?正元總號就在松江,一時周轉不靈,借款也極方便,何以竟成鬧餉嘩變?這件事去查一查,必須查清楚。”
“兒子明白。父親,松江兵變雖然是壞事,但是這里也有好事,亂兵乘著小艇,要去奪應瑞、通濟。結果被洋人的巡捕攔住,不能成功。這可見,洋人,也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袁慰亭的臉上,果然重又出現笑容“洋人…在我們這邊?好,此事大好。燕蓀與阿爾比昂的外交,看來辦的還不錯。山東戰后,扶桑暫時無力干涉我國內政,可是阿爾比昂,依舊是當今天下第一強國,我們絕對不可輕慢。現在看來,我們親阿爾比昂的策略還是很成功的,洋人這就主動幫我們平亂了。”
“父親英明,阿爾比昂現在確實幫咱們。不過兒子看來,泰西第一強國,還是普魯士。即使現在和平,將來還得打,非搞出一個割地賠款的條約,此事不能善了。我們跟普魯士那邊…”
袁慰亭復又長嘆,趙冠侯奇襲青島,差不多就堵上了和普魯士交涉的門。自己總不能對普國公使表示山東是山東,自己是自己,那樣等于承認,共合對山東失去控制。這種話,又怎么能說。
他沉默良久,問道:“山東那邊,有沒有什么消息?再不行,你就自己去一趟,不要誤事。”
“山東那邊…倒是沒什么。趙冠侯新得元帥之位,對父親自然感恩戴德,何況又納了小阿鳳,正在情熱之時,懶于軍務。要他的幾條蒸汽船北上津門,歸海軍部管理一事,就是得緩一緩。您有所不知,和扶桑人打戰的時候,那船上的明輪都被炮打壞了,咱們自己修不了,得請洋人來修。技師往來,零件更換,都是很費時間的事,急不得。”
山東的態度,足以影響父親的決斷,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父親知道,山東對于稱帝的不配合。蒸汽船歸海軍部一事,更是萬難辦到。只有稱帝…袁克云暗自咬牙,只要父親登上皇帝寶座,有了號令天下人的名分,山東絕不敢再違抗皇命。
“我還想乘著咱們自己的蒸汽船,在津門的洋人駐軍面前轉上一圈,讓他們也知道,我中國,也有這等強大的水師。看來,一時三刻間,是辦不到了。洋人又在打仗,不可能賣新的兵船給我們。蒸汽…我們什么時候,有能爭一回氣!”
袁慰亭板前面孔“克云,你去幫我留心著,看哪里有懂造艦的人才,一定要設法替我延攬。不計代價,不怕工本,我們也要建立自己的船廠,建造屬于自己的戰艦。總指望著買,不是個辦法。”
“兒子明白。只是現在…咱們的錢,還是得用在正辦上。原參政兩院議員已經遣散,咱們招募新議員,也是要給他們些甜頭的。如果厚此薄彼,難免讓這些議員心生不滿,復又為害。”
“敢!我忍那些議員,已經忍了很久,這些新上來的議員,如果還敢學那些前輩,我就對他們不客氣!議員可以為總統智囊,但不能掣肘,這些人,誰敢壞我的事,就讓他們好看。給他們的錢不用太多,人心不足蛇吞象,給他們錢越多,他們想要的就越多,傾國家之財,也養不起這樣的饕餮。給幾個錢,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走人。咱們的錢,得留下來辦大事。二庵去四川,沒有上千萬的軍餉,是鎮不住場面的。山東的三十七師,還是沒有動作?”
袁克云沉吟片刻,道:“三十七師在濰坊受損失很大,部隊減員超過六成,算是慘勝。現在招募新兵,補充隊伍還沒完成,所以暫時出不了隊。等到補完了兵,再出也來得及。”
“都是新兵…去了也不頂用。我原本是想借助魯軍以震懾滇軍,如果事出必要,就要冠侯親往西蜀,來一出二虎會。看看是周公謹厲害,還是趙子龍厲害。現在既然魯軍是這個樣子,那就先不要動他了。北兵南下,水土不服也要考慮,換將吧。其他的事,你不必管,等到冠侯進京,給我和你大媽拜壽的時候,我親自跟他談。”
袁克云走出房間,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大總管袁克明上前,給袁克云磕頭見禮,起身之后才小聲問道:“大爺,怎么樣,老爺子那邊,糊弄住了?”
“真不易。別看病著,還那么精明。跟他說一個瞎話,我這得有六個瞎話盯著,哪個地方不留神,一準得露餡。跟他這說會子話,比外面跑一天都累的慌。算了,不說這個了,現在有個頂要緊的事,你可不能給我誤了。”
兩人邊走邊道:“老爺子說,過生日的時候,要跟趙冠侯說調兵遣將的事,那要一說,全漏!咱這點事,都得抖露干凈了。你趕緊著,想個辦法,不論如何,不能讓這兩人見著面,更不能對上話。”
袁克明沉吟道:“趙冠侯進京,倒是個機會,要不然…”
“廢話,你當我沒想過啊,那辦不到!他現在是國人擁戴的主,誰敢動他,一準是扶桑奸細,單是罵,就罵化了你。老爺子你當對他滿意啊?不過是也要考慮著民心,民意,不敢輕舉妄動。你可別作這個死,真要是惹出點什么來,別說我不管你。”
“大爺說的是,是我這沒想明白。那就得這樣,我這想辦法攔,說我想辦法攔的,大爺您也得受點累,去大太太那,好歹說個小話,賠個笑臉。我知道您二位不對付,可是為了正事,再不對付,他也得對付對付,想當初韓信還胯下之辱呢。要想攔趙冠帥,那就惟有大太太。她說句話,趙冠帥那一定會聽。”
袁克云一想到要去求母親的這個大仇人,臉上神色幾變,拐杖在御路上用力戳著。“這…也罷!為了大業,什么苦都得吃,什么罪都得受,不就是求她么,我去!現在只能希望她有這份神通,能降的住,這個趙冠侯!這場戲法,她也有份,如果變漏了,大家都沒好處。”
解散各省議會的命令,在山東,并沒有得到執行。在大總統看來,各省都以權力受議會掣肘為苦,必然愿意執行這道命令,將其徹底廢除。尤其山東,趙冠侯甚至不能容巡按使,何能容省議會?
可事實上,山東省議會依舊照常,議員們我行我素,只是將省議會的招牌摘下,又換成了山東咨政會。
山東在京議員,并沒被遣送,在舊國會解散后,他們又成為新國會的議員,在八大胡同,他們依舊是受一干鶯燕追捧的寵兒。軍警對其,也自恭敬有加。顯然,看在趙冠侯的面子上,沒人敢為難他們。
可是比起這些京師同行,山東議員反倒認為,是自己活的更為灑脫。至少,現在各省議會解散的大背景下,自己可以依舊開會議政,便已算是極大的光榮。
新任議長的鄒敬齋,與之前的王鶴軒不同。他對于議會的把控更為細致,防范著再次出現倒趙風波。來自京里的消息,他也知道的很清楚,于局勢,頗有些擔憂。
“雖然我們山東沒解散議會,但是議員們對京城的做法,意見很大。擅自沒收議員證,又解散各省議會,這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大總統直接任命議員?這與民住精神完全違背,也失去議會應有的意義。很多人都在說,我們搞的是假民住,還是前金皇室那一套。還有,現在鄰省在搞什么民意大會,要民意代表,就當前國體表態。如果對國體滿意,何必在搞表態?我看大總統這是在造勢,要對國體,做出變革。”
他看看趙冠侯,擔心其有所反感,見他沒什么表情,才繼續道:“冠帥,咱們自前金時代就一起共事,若無冠帥,便無我今日。我對冠帥,自是忠心耿耿。可是…容我說一句,共合乃大勢所趨,不以人力而改變。我們不能倒行逆施,把已經送進棺材的再請回來。山東父老,是不會答應的。”
趙冠侯點頭道:“鄒老,您說的極是。您也不要謙虛,我在前金時代,也仰仗著您這支大筆,才坐的穩這個巡撫。否則文牘往來,就要活活累死我。就算是現在,沒有幾位的幫襯,我又哪來的時間去陪太太,去逛商場?各省的事,我也聽到消息了,軍警林立,親自監督,這就是逼著人們選立憲,不選共合。我表個態度,山東以及兩江,不搞這一套。我支持共合,永遠支持!立憲之事,我不會考慮,也不會參加。就算是上面來了命令,我也不會執行。”
鄒敬齋這才長出口氣 “如此,就最好不過了。否則,山東父老怕是又要不得安寧了。可是,冠帥也得想個法子敷衍一下,這一味硬頂,只怕不是辦法…”
“敷衍一下,也很難敷衍。我已經給京里發了幾封電報,又寫了兩封長信,把我的態度闡述的很清楚。山東永遠擁護大總統,服從大總統的決定,但是…這種自毀基業的事,做不得。山東不能陪著一起去送死。可是,電報和信,都沒有下文,我懷疑,大總統根本就沒看著。趁著過段時間給大總統和夫人拜壽,我當面去說。”
鄒敬齋頗有些遲疑,“大帥,請三思。貿然進京,只怕于己不利…”
“鄒翁放心,我既要進京,就有自保的把握。現在阿爾比昂和卡佩那邊,還都等著我的勞動力,還有外派部隊。再說,我魯軍連東洋人都敵的過,還不能保我京城平安?我們在京城里,也有關系,怎么也可以進退自如。大總統待我有知遇之恩,我總要把成破利害說明,否則,就對不起交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