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松江發出的火車,沿津浦路一路北上,直奔濟南。山東社會風俗調查科的七成力量,都被臨時派遣出來,沿途明查暗訪,確保火車安全。要知這列火車如果出了什么問題,整個共合的經濟,怕是要發生一場巨大變動,影響力,未必比扶桑的關東大地震小多少。
頭等車廂內,除了正元的女董事長陳冷荷以及戴安妮、杜小小兩名重要助手,有數十名衣冠楚楚的富商同行。這些人,差不多囊括了整個東南的頂尖富豪。其中既有民族資本的佼佼者,也有與洋行打了多年交道,自買辦起家的新興富豪,甚至還有兩名金發碧眼的異國銀行家。
這些人在各自的省份,都被尊為財神,南洵四象八牛中,就有兩象五牛列席。在自己的地盤,皆能呼風喚雨,不管是籌糧又或是籌餉,都離不開這些人的幫襯。
各位手握兵權的大帥想要練兵,就得靠著這些人支持,于政壇、軍界,這幫富翁都有自己的關系或是代言人。兩位異邦人則是揚基花旗、旗昌兩大銀行的代表,其地位更非同小可,連共合官員,也要看他們的臉色。
可是今天,包括兩位揚基銀行代表在內,所有商人無一例外,都在言語或舉止間,不露痕跡的恭維著陳冷荷,盡量拉近與她的關系。這其中,陳冷荷個人的魅力固然占一定比重,但更重要的原因,實際還是在他們此行的目的:分蛋糕。
在濰坊會戰期間,這些商人或是捐款或是捐物,更組成商業聯盟,對扶桑金融業展開狙擊,讓扶桑商人在東南地區采購軍需的計劃破產。乃至組建義勇軍入魯作戰,他們也出了不少力量。像是那支松江的洋兵隊,就是這幫商人出錢并找門路品拼湊而來。
現在戰爭結束,他們也到了該收獲的時候,膠東的恢復建設,以及普魯士退出后,留下的大量礦藏、鐵路股份,就是這些商人的目標所在。
經濟低迷,生意難做,山東這筆大單子,保守估計也有幾千萬。那些礦產的價值,就更是難以估計。恢復建設的工程,肯定會以招標的方式,決定具體的承建方。富翁們私下里已經達成協議,在這次競標中,大家要聯手行事,絕對不能自己砸自己的價。一定要通過這筆生意,把損失的財富都補回來。
在路上,中國商人已經就各自承包的領域,達成了初步共識,大家或組聯盟,或劃分領地,確定不會自相殘殺。下一步,就是如何對付山東本土商人的問題。
孟思遠、鄒秀榮夫妻,是這些商人最有力的對手。他們肯定不會參加價格聯盟,偏生又有大帥金蘭手足這個優勢,跟他們競標很難有勝算。要想對抗這對夫妻,就只能用大帥的枕邊人。
眾人或是恭維,或是套交情,努力的把雙方關系拉近為多年世交,目的只有一個,讓陳冷荷明白,自己這些人,和她是同一戰壕的戰友。即使是趙家姨太太,也得為自己的家人乃至親族考慮一下,該爭的東西,總是要爭。只要合作可以達成,屬于她的一份好處,不會少一個子。
一向在商場上進退自如,表現出色的陳冷荷,今天的情緒顯的有些恍惚,敷衍的態度很明顯,大家都看的出來。尋了個機會,陳冷荷叫上安妮與小小,直奔了衛生間。來到里面,連忙從隨身的皮包里翻出化妝盒,對著鏡子打扮著,還頗有些焦慮的問另外兩人 “你們看一下,我的妝怎么樣?”
戴安妮笑道:“我的冷荷姐不管打扮不打扮,都是最美的。你是東南第一美財神,怎么變的這么沒自信了?和姐夫分開幾個月,就害怕自己人老珠黃了?”
“呸!再這樣說,當心我回頭收拾你。”陳冷荷笑著瞪了她一眼“話不是這么說,最近為了山東的事情,我一直沒有睡好。人的精神差,臉色就難看。他身邊…現在一定圍繞著很多年輕的女孩子,這次他厲害了,打贏扶桑人的大英雄。每天給他寫求愛信的女孩都不知道有多少,如果沒有點危機意識,是很容易被人取代的。”
杜小小不服氣道:“姐夫怎么可以這樣?冷荷姐為他籌措軍餉,準備資金,恨不得一個小時當三個小時用。他倒好,不但不領情,還去外面勾三搭四。要是他敢嫌棄你,我就去罵他。”
“得了,你這個小笨蛋,罵人也不會罵,到時候不疼不癢罵幾句,什么用都沒有的。”陳冷荷搖頭微笑,又嘆了口氣“能為他做些事,我其實很開心。你們想想,這次打贏扶桑人,我們也是出了力的,這說出去有沒有面子?一想到我嫁給的是共合最年輕的元帥,打贏扶桑人的大英雄,我就有點后怕。如果當初我就這么逃婚了,是不是就錯過了一個最好的丈夫?所以現在為他做點事,我很開心的。當然,要是有一些不知死活的女人要湊上來,跟我搶丈夫,我也不會饒了她們。我很厲害的,你們也知道的哦。我現在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些,就像是打架以前,要帶好武器一樣,這都是為了贏做的準備。”
“好好,我們都曉得你冷荷姐最威風了,白相人嫂嫂都不如你兇,松江小阿姐么。”戴安妮與陳冷荷既是手帕交,又是磨鏡子的關系,膽子也就大。說笑幾句,又用手指指外頭“那些人,怎么辦?”
“我管他們去死!”陳冷荷哼了一聲“我只是按冠侯電報里說的,把東南的有錢人帶到山東去。至于生意怎么談,那也是冠侯做主,我不介入。居然想要收買我?簡直不知所謂!這次山東花了這么多錢,恢復建設雖然不能省,但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他們還想要發國難財,簡直是做夢!我這次到山東,就要長住一陣子,正元,你們兩個要費心。”
杜小小笑道:“冷荷姐,你終于決定要生baby了?你這么漂亮,生的孩子一定也很可愛,到時候一定要給我抱。”
“恩,我決定好了。我這次要在山東住很久,至少要住一年。如果有特殊情況,時間會更久。聽到冠侯在濰坊一線指揮的時候,我每天都睡不安穩。一閉上眼睛,就夢到他被槍打中。我已經決定了,不管怎么樣,這次我也要放下工作,陪在他身邊,給他生個孩子。也許還不止一個…那些內宅的女人,都在努力的生孩子,我也不會輸給他們。”
戴安妮搖頭道:“冷荷姐,你原來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可是很反對女性以生孩子,守著老公轉為人生目標的。將來,你會不會還要找丫鬟來邀寵、固寵?”
“會啊,到時候你第一個逃不掉!”
三人笑鬧做了一團,良久之后,才從衛生間走出。商人們再次圍攏過來,努力游說著陳冷荷。陳冷荷的臉上,洋溢著甜蜜的笑容,隨著火車離山東越來越近,她臉上的笑容就越盛。富翁們心情也因此而變好,想來是冷荷太太終于想通了,決定跟自己合作,以她的美貌此事一定能成。只有戴、杜兩個女孩心里有數,這個笑容,跟車上的富翁或是社會賢達都沒關系,只和車站里那個接站的人相關。
接站的,除了趙冠侯,還有就是簡森太太以及四恒的錦姨娘為代表的山東財政代表。孟思遠、鄒秀榮則以山東總商會的身份,迎接這些來自東南的同行。
一如拳擊手搏斗之前,總要先行禮一樣,生意場上的敵人,此時卻先要談笑一番以示禮貌。等到禮貌性的寒暄結束,商人們卻發現,陳冷荷和趙冠侯都失去了蹤跡。
在接待廳的密室里,久別重逢的熱情,吞噬了這對男女,以及他們身上的衣服。良久之后,陳冷荷才借著電燈的光亮上下檢視著趙冠侯的身體 “讓我看看,你受傷了沒有。我在松江,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每次都夢到你中彈了,然后嚇醒。那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并不是合格的愛國者。我支持葛明,支持為了國家民族流血犧牲。在整個會戰期間,我在松江不遺余力的奔走,鼓勵著青年到前線搏殺。可是當自己的最愛,為了國家民族而拼命時,我卻希望他可以回來,離開前線,回到我身邊。你說,我是不是很虛偽?”
“不,你只是很正常而已。我們大家都是普通人,當然會有這樣的想法,沒有這樣的想法,那就不是凡人,而是圣人了。你不是圣人,我很高興。說真的,我也一直在擔心你。扶桑人跟你爭航線,用了些卑鄙手段,炸了我們兩艘船。這沒什么,炸就炸了,一點錢而已不叫事。可是如果你有了什么閃失,那可是萬金難挽。我都想好了,你如果真受了傷,我就親自到扶桑去,就算拼個同歸于盡,也要叫扶桑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不許說同歸于盡!我知道,我嫁了一個好丈夫。我不會讓你冒險,所以我一直很注意自己的安全。扶桑人也不敢在松江租界里亂來,所以我始終沒什么意外。就是我們的工廠和倉庫受了損失,但總算防備的充足,沒出大亂子。”
陳冷荷在松江宣傳與扶桑打經濟戰爭,也遭遇過幾次扶桑人的刺殺。如果不是趙冠侯手下一個排的特戰隊,始終在暗中擔任護衛,安危也難預料。過程中的驚險,并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描述,但是陳冷荷依舊努力的,把過程介紹的有驚無險。總之自己沒受傷,又何必讓丈夫為自己擔心,更何況是去扶桑拼命?即使這話只是騙一騙自己,她也覺得高興。
“揚基的那兩個銀行家,是自己找上門來的,不知道為什么,也會對山東的建設有興趣。現在泰西各國,經濟都很緊張,想有從洋人銀行貸款,是一件困難的事。揚基雖然經濟情況略好一些,但是也沒闊到可以隨意揮霍的地步。想要找他們貸款,都是一件難辦的差事,沒想到,他們會主動放款。我總覺得,這里有其他的問題,但是卻猜不出他們的真實用意。又看他們不像有惡意,就把他們帶來了。”
“冷荷,從你在松江了解的情況看,揚基人對我國是什么態度?”
陳冷荷想了想“揚基人高深莫測,始終不肯就泰西戰爭問題明確表態,總是摸棱兩可,奉行孤立主義。他們的總統,一直在呼吁雙方盡快停戰,回到談判桌前解決問題。對于正直我了解不深,按照租界里一些上流社會人物的看法,揚基如果出兵,肯定會支持普魯士。從這個方面看,我們襲擊了青島,肯定和揚基是敵對狀態。但是從正元的業績看,卻又并非如此,揚基跟我們始終保持正常的商業往來,沒有特殊針對過我們。”
趙冠侯點頭道:“我想,他也不會故意針對我們。一個統一泰西的大國,不符合揚基的利益。所以他要么不出手,要出手,也是站在協約國一邊。根據我從揚基那得到的消息,他們實際,也是和協約國站在一起。但是國內也有強大的親普魯士勢力,所以暫時不方便出戰。他們是在等機會,等一個可以獲取好處,自己又損失不大的機會才會出手。這次來,估計也是談生意的。”
陳冷荷笑道:“你如果參加松江上流茶會,一定是貴婦們最喜歡的那種人,侃侃而談,見識過人。”
“這么說?你在茶會上遇到過這樣的家伙?告訴我名字,我立刻帶人去砍死他。”
“野蠻…社交場合遇到所謂的才俊越多,卻越覺得,當初自己差點錯過了最好的。這次我要長住山東,你趕,也趕不走我。不過我不想到內宅去,我們就去濟南的別墅,等到生了孩子,我再回去。”
“這好辦,你真的決定生孩子了?那我可要多用點力氣…”
就在兩人即將再次陷入近身拼刺狀態時,房門忽然被推開,冷荷尖叫了一聲,才發現進來的是簡森。
三人行的事都做過了,簡森對這種場面并不會害羞,反倒是笑著看看陳冷荷“我聽安妮向我介紹,你做好了生孩子的準備。真該死,我原本也打算趁這段時間要孩子的,現在,不得不把計劃延后。總要有人在你生孩子期間,管好銀行的事,只有我代勞了。”
“隨便你好了,反正正元的最大股東也是華比。如果你就是為了這個進來,現在可以走了。”
“哦?什么時候開始,你的膽子也變的這么大了,這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之前,就連三人一起的時候,你也是那么的…羞澀。現在的你,倒是成功吸引了我的興趣,等冠侯忙碌的時候,我想我可以跟你多交流一下…好了,我來是來通知冠侯,揚基的那兩個人要找你。他們不是什么銀行家,而是為正府工作的秘密人員,他們有生意和我們談。你是現在過去,還是告訴他們等兩小時?”
陳冷荷問道:“他們為什么不跟我說這些?”
“很正常,他們的上級,秘密從我這里購買青霉素,卻不需要從你那里貸款。”
趙冠侯一笑“讓那兩個揚基佬等下去,親愛的,把錦姨娘也叫過來,讓我們享受一下這難得的重聚時光。至于生意…那是做不完的,不必著急。我們先開個財政會議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