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的鐵騎,于齊魯大地馳騁,京城里,也為山東事件鬧翻了天。國會就山東問題,分成兩派。一派堅決主張與扶桑人戰斗到底,不允許扶桑侵奪中華國土。另一部分議員則主張與扶桑合作,以外交手段解決山東問題。
于民間,反扶桑的聲音漸漸占了上風。一些經營扶桑商品的商店,主動把扶桑商品下架。扶桑商人,已經很有幾個挨了黑磚,或是被人砸了玻璃。江宗朝緊急動員部隊,就京城治安問題展開專項行動,可是效果并不明顯。
作為共合的最高權力者,袁慰亭對此不可能不聞不問,連續招開了幾次緊急會議,探討和戰問題。袁慰亭表現的很強硬,似乎已經下定決心,與東洋人決一死戰。陸軍部長段芝泉,海軍部長劉冠云,全都被叫來,被要求務必拿出個可行的作戰方案。
不出徐樹錚所料,段芝泉將以山東為假想敵的作戰計劃上交之后,果然挨了一頓迎頭痛擊,被勒令閉門思過兩個月。可是當天晚上,唐天喜就送來了大總統贈送的五千元支票,說是供其養病之需。直到這次山東危機,他被正式恢復使用,重新出來履行職責。
居任堂布置的如同臨時指揮部,精美的瓷器與字畫,被地圖和沙盤所取代,袁慰亭周身戎裝,滿面怒容。
“倭寇欺我太甚!他們與普魯士打仗,卻要入侵共合領土,何況,山東的普魯士軍隊已經繳械,膠州灣已為我共合收復,扶桑行徑行同入侵。國際公法權威何在?世界文明秩序又何在?各國公使,必將對其口誅筆伐,指責其不義行徑。我輩共合軍人,自當持盾操戈,保衛家園。芝泉,你是陸軍部長,我第一個就要問你。你看看,我們在一周之內能夠動員多少兵力,未來又能動員多少后續兵力。我要求你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作戰計劃,武力保衛山東,保衛共合!”
段芝泉立正一禮“大總統明鑒,卑職自報紙上看到扶桑出兵消息后,亦是義憤填膺。身為武人,不能保家衛國,實無顏面立于天地之間,卑職恨不能立即帶兵援魯,為國捐軀。可是恕芝泉明言,根據卑職在家中的推演,我共合陸軍即使將南方的各鎮調回,以北洋六鎮精銳齊至山東,發動山東會戰,也只能與扶桑人戰斗四十八小時。四十八小時之后…只能潰敗。山東的抵抗最多可以支持一個半月,最終可保留全省領土的五分之一左右。這還包括了沒有任何戰略意義的山地、鄉村、荒地在內。”
“我共合有一百二十萬陸軍,你告訴我只能跟扶桑人周旋四十八小時?段芝泉,你如果是在國會上說這句話,現在已經可以寫辭職報告了!”
段芝泉一臉慚愧:
“卑職無能!隨著泰西戰爭的激化,我們購買外洋軍火越來越困難,陸軍部每個月都有巨大的軍械缺口,前金遺留的津門、江南兩個制造局,又因為戰亂而基本失去功能。大多數機器下落不明,采購的新機器遲遲不能到位,技術工人也大量流失,產能只有前金時代的百分之二十。現在的軍火,只能靠山東、鞏縣兩個兵工廠制造。可是魯械優先裝配自軍使用,近半年來,陸軍部也無法在山東兵工廠訂購軍火,只靠鞏縣兵工廠生產的兵器,加上現存彈藥,無法支撐大規模戰爭。共合陸軍雖然有一百二十萬,可是可戰斗兵力遠達不到這個數字,武器彈藥也遠遠不足。更別說,我們不可能把所有陸軍都集中到山東作戰,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袁慰亭面沉似水,兩眼瞪著段芝泉“你是說,傾共合之力,也保不住山東?你就讓我這么跟國民去說,就這么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卑職無能,請大總統責罰!”段芝泉果斷的摘下帽子,做出隨時等待處理的態度。
財政部長周止庵咳嗽一聲“大總統容我說一句。我是文人,對兵事一竅不通,但是也知道,凡是作戰,軍餉當先。可是如今的財政部…實在是拿不出支撐一場戰爭的款子。正府上一年度的收支報告,您已經看到了。自入春以來,開支項目沒有減少,入帳卻只有去年的四成。主要原因是各大銀行都不再向正府提供貸款,公債的發行也差強人意。只有鐵路、稅關上的收入,勉強維持正府運轉。正府雇員普遍欠薪四個月以上,發薪的部門,也只發額定薪水的一半。去年為了讓大家過一個新年,財政部已經將最后的應急款都用上,才勉強發了工資。最近,倒是正金銀行答應與我們商談貸款事宜,如果這筆貸款談成,我想正府上半年的開支,就有了一個著落。現在如果和扶桑全面開戰,正金銀行的貸款必然失敗,我們未來的運轉將出現重大危機。”
因為承擔押片專賣,而籌集了數千萬元巨款,得以重新獲得起用的交通部長梁士怡,此時也道:“大總統,我們的公債也到了該償還的時間。如果不能按時給付利息,則下一期的公債發行,也將面臨巨大困難。”
海軍部長劉冠云則接口道:“共合建國以來,海軍有名無實,雖然有艦隊編制,但所轄戰艦皆繼承自前金時代遺留舊船。這些戰艦船體陳舊,不堪一戰,且在之前討孫逆戰斗里,受損嚴重。共和各省,以山東海軍最強,擁有三艘外購蒸汽船,以及數字可觀的風帆炮艦。可山東海軍自成體系,不歸海軍部調遣。扶桑第二、四兩支艦隊,扼我南北咽喉,不使我海軍北援。如果執意開戰,我福建軍港首當其沖,必遭扶桑海軍攻擊。以我共合當下海軍力量與扶桑海軍進行總力戰,一小時之內,我國海軍必然全軍覆沒。卑職斗膽,請大總統為共合海軍保留一點種子。如果需要犧牲,卑職愿意效法山東孫某,帶領水師老卒出征,讓年輕人全都活下去。”
陸正祥道:“大總統,當前的局勢下,武力解決山東問題實為下策,國際事務,還是應用國際力量來制約。卑職已經聯系了阿爾比昂、卡佩兩國公使,與他們就和平解決山東問題進行磋商。依卑職看法,第一步,我們應該宣布局外中立。勒令魯軍退出現有工事,不得與扶桑人發生沖突。同時劃定中立區,嚴令扶桑士兵不得進入中立區內生事。同時,我軍撤出陣地時,扶桑方面必須停火,等待我方安全撤退后,才能進駐。以上幾點,于萬國公法中,也能找到依據,相信可以得到各國支持。扶桑人占領膠州灣之后…大概也就沒有擴大沖突的借口。”
袁慰亭看向了國務卿徐菊人“卜五,你說兩句。共合雖然是總統制,但是你這個國務卿,一樣要對國會負責,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終究做了二臣的徐菊人似乎神游萬里,半天之后才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止庵,我家鄉有幾個子侄,剛剛從泰西留學回來。他們的才學很好,可是一時找不到工作,你財政部最近有沒有崗位空缺,幫我留心一下。”
袁慰亭的臉一紅一白,良久之后,猛的一拍桌子“共合共合!都說共合之后,國家富強,不懼外侮!可是共合之后,外侮反倒更烈,辦共合辦來辦去,辦成現在這個樣子。在坐的諸公,自我以降,每個人,都需要反省一下了!芝泉、正祥,你們兩個留下,其他人可以離開。”
等走出居任堂,周止庵才拿出手帕,擦著額頭冷汗,有些埋怨的對徐菊人道:“卜翁,你想安排人這不算什么,把名單給我,我給你安排就是。這活你安排個聽差就可以辦,還用的著在剛才說?大總統要是發了脾氣,你怎么吃的消?”
徐菊人冷笑道:“我不說這個,說什么?我第一不管軍事,第二不管財政,第三不管外交,我能發表什么看法?至于國會,那八百羅漢就是八百個孫猴子,沒人能管的住,我這個國務卿在他們眼里,什么都不是,誰也管不了。現在國會里已經有人提議,要投票表決,更換山東。事情已經這樣了,還用問我什么看法么?自然還是做點正事比較有用,這個名單給你,還請老兄千萬費心。”
“易督?這絕對不可能!”居任堂只剩下三個人時,袁慰亭的表情跟方才大不一樣,臉上雖然仍舊有怒意,可是段芝泉依稀感覺到,這位大總統的神色中,帶有幾分興奮與喜悅。看上去,他并不像表現出的那樣,為山東的局勢痛心疾首。
回想著智囊的分析,他心里大概有數。大總統借著這件事,實際是要對共合制度下手,把山東問題歸咎于共合制度問題,接下來,才好宣傳比共合更優越的制度。
陸正祥雖然是外交部長,但是對于國會的情況也有所聞,議員們準備更換山東的想法,就是由他做的匯報。他沉吟著說道:“鐵勒公使也表過態,如果將趙冠帥調往他省擔任,鐵勒愿意出面,向扶桑施加壓力…”
“舊把戲,不用理會。”袁慰亭毫不客氣的打斷了陸正祥的話“從前金時代,這些人就這么說了,到現在一點也沒有進步。鐵勒人施加壓力不管成不成,我們的肉,總要被他們挖去一塊。冠侯在山東收容了鐵勒的公主,這是一手很妙的棋,鐵勒人越是要我們易督,越說明他們膽虛,咱們越不能按他們的想法辦。這些鐵勒人在內外柔然搞的小動作,我不是不知道,而是暫時沒有時間去管。等到山東問題結束之后,就是跟他們算帳的時候了。”
他停頓片刻,又道:“再說,現在普魯士與鐵勒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開戰,到時候他自顧不暇,哪還有精力去向扶桑施壓。這個關系指望不上,這個先例更不能開。”
段芝泉福至心靈,忽然明白了此中關鍵。如果國會或是洋人的干預,可以更換一省,他日豈不是連一國元首也要服從于國會民意,或是外洋力量?他馬上道:“不錯,我共合雖不是扶桑敵手,但也不會向鐵勒低頭。等到我們國力強盛,卑職愿意帶一旅精兵趕往關外,向鐵勒人討回國土。”
“有心就夠了,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先說眼下。正祥所說的局外中立,看來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但是中立區劃分,山東未來主權問題,這些都需要正祥你去和扶桑人磋商之后拿出個草約來才行。另外,就是現在的山東戰局,即使我們不能出兵干預,也不能無所表示。芝泉,你發一份電報到山東,讓冠侯盡快把山東兵工廠的機械設備,轉移到鞏縣兵工廠。這么多泰西設備,都是民脂民膏,絕對不能落入扶桑人手里!”
鳳云班內,蔡鋒與小阿鳳分執黑白二色棋子對弈,看上去兩人聚精會神,似乎殺到了緊關結要的地方。可如果有人上前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棋子放的位置混亂不堪,全不成章法,任是哪一位國手名家,也看不懂兩人到底在下什么。
蔡鋒手中的黑子落下,忽然又搖頭,將一大片棋子擺開“不對…不該是這樣。該死,消息了解的太少,從報紙上看來的東西,無法展現真實情景,差之毫厘,謬之千里。”
小阿鳳看他著急的樣子,自己的心就也變的很焦急“松坡將軍,你不要著急。有一些陸軍部的人晚上會來鳳云班,我去問問他們。”
“不必了。你既然討厭他們,就不用違心去應酬,蔡某雖然不能以千金以酬紅顏,但是有我這個名字,總可以保證你不用去接待討厭的客人。山東的局勢,只能知道多少分析多少。”
小阿鳳問道:“將軍看來,山東能支持多久?”
“我原本認為,兩個月已經是極限。可是現在看來,如果是單純防守,失敗應該是在一個月之內的事。這與指揮無關,而是由整體大勢所導致的。趙冠侯與段芝泉、周止庵等人都有嫌隙。注定他無法得到財政上的支持,軍火上的接濟也會有問題。他雖然名義上是兩江巡閱,可是馮玉璋坐鎮江寧,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力量拿出來放到山東的,所以他能從兩江得到的援助,實際很有限。”
“那就是說,很快,我們又要輸了?”
“那也不一定。”蔡鋒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指向棋盤“我是說,如果是防守,一個月左右是極限。可如果趙冠侯一開始想的就不是死守,那情形,就大不一樣。如果山東集中兵力,以攻為守,或許可以打出個不錯的成績出來。”
他看向門外,自言自語道:“以省敵國,終歸是有輸無贏,可以堅持住不屈服,就足以算個好漢,值得我交他這個朋友。阿鳳,麻煩你幫我買一張五天后的車票。”
小阿鳳問道:“不等戰局結束了?”
“不等了。我想,等我到云南時,就可以看到結局。他日與趙冠侯疆場相見,是夸他一聲,還是大罵他一頓,就看這幾天的事,有勞了。”
小阿鳳既是紅倌,自有著足夠多的關系,買一張車票不為難。等她前往話機處找人時,蔡鋒才小聲道:“趙冠侯…期待與你交手的時候,北洋各將,只有你才有資格做我的對手。好好打,給共合軍人爭個面子回來。還有,千萬別死了,留著這條命,將來咱們兩個要好好較量幾個回合,分個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