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揚基比起共合正府來,還是比較有良心的。雖然在戰爭后期,中國雇傭軍被派去承擔各種敢死任務,以至于付出了巨大代價。
但是同樣,他們的付出,也獲得了回報。在戰場上,他們所有的戰利品都歸自己所有,同時還可以獲得一筆傭金。這些幸存者的腰包還是比較豐厚的,只要不是自己亂花,回山東過上中產之家的生活,還不成問題。
趙冠侯也做好了這些人申請復員的準備,可是孫飛豹提出的,卻是相反的要求。
“弟兄們在船上,就商量過了。按說大帥不欠咱什么,出國打仗,那是我們自愿的。人家該給的錢也給了,我們沒啥可說的。可是大帥既然問了,我們還是有話,還是想說出來。弟兄們心里,有三件事放不下。一,大家的手都拿慣了槍,拿不慣犁,讓俺們解甲歸田過日子,怕是不成了。再說,在海外打了仗,開了眼界,讓咱就這么土里刨食,我們不甘心。二,有的弟兄成了殘廢,揚基人養好不養孬。殘兵不給錢,他們的日子很苦,回山東怕是不知道該怎么活,卑職斗膽,請大帥賞給他們一條活路。三,有的兄弟,在海外成家了,這家口也在船上,可是都是洋女人。不知道咱山東,有沒有他們一口飯吃。”
他跟趙冠侯有親屬關系,算是最敢說話的一個,提出的問題,也都比較尖銳。其他的士兵,都緊張的看著這邊,如同等待發落的死刑犯,聽候著法官的終審裁決。
趙冠侯點點頭,伸手從高升手里接了個喇叭過來,舉在手里高喊“弟兄們!今天我到這,是接我們山東的勇士回鄉的。不管你們的原籍是哪,可是既然都在魯軍戰旗之下,那大家就是兄弟,都是我趙某的弟兄。不管是在世的,還是不在世的,都是我的好兄弟,給我爭了面子,給國人露了臉!我趙某在這,當著大家說一句,我絕對不會放棄弟兄不管!”
他看看四周,先問孫飛豹“那些陣亡的兄弟們,可帶回來了?”
孫飛豹點著頭“帶回來了!都帶回來了!弟兄們在戰場上不怕死,就怕當了異鄉鬼,咱們不信洋教,死后不歸洋閻王管。萬一魂魄不能回鄉,日子就難過了。沒有那么多的尸袋,就只好就地焚化,把骨灰帶回來。不管是血戰,苦戰,勝戰,敗戰。陣亡的兄弟,咱都把骨灰帶回來了。所有的骨灰壇,都在船上。”
“做的好!待會就讓人搬下來,請到咱山東的英烈祠堂里受香火!所有陣亡弟兄的家屬,都能享受烈士親屬待遇,分房子分地,分錢糧。年柴月米,我包了!再說受傷的弟兄。咱們山東有榮軍農場,有數十萬畝田地,都是咱自己的產業,專門給傷殘弟兄預備的。如果想退伍,可著我的治下,只要是中國人的產業,想到哪里去做工,就能到哪里去,我來安排。誰敢拒絕,我去收拾他!至于沒受傷的弟兄,你們在海外打了幾年仗,也有人成了家,若是想要解甲歸田,我給你們安置!如果想當兵的,一律提一級使用!不用怕沒官做,你們大帥一是有官帽子,二是有錢袋子,只要山東有我一天,我就不會讓弟兄們吃虧,大家怎么想就怎么說,我不會讓大家為難。至于在海外成家的,這是好事,不管娶的是什么樣的洋婆子,都是咱山東的媳婦,要地有地,要房子有房子,要干活有工作,大家還有什么擔心的,盡管說!”
這些言語,通過高音喇叭的擴散,傳到每一名士兵耳朵里,不管是這些自海外轉戰而回的士兵,還是現場負責警戒,維持秩序的軍人。全都聽的十分清楚。
孫飛豹第一個跪下,隨后是另一名軍官,接著,一個又一個的士兵跪倒在地,所有人高聲吶喊著“大帥英明!大帥萬歲!萬歲!”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如同海浪,在港口回響。
等到相認環節,人們的情緒,釋放的更加徹底,或哭或笑,諸項百態,在煙臺碼頭上演著。但是不論是哭是笑,所有人對于趙冠侯的評價都空前一致。山東可以一日無太陽,但不可一日無冠帥。等聽到有人說起扶桑人的挑釁,一干在揚基打過仗,已經不大把東方軍人放在眼里的雇傭兵,大喊著 “在花旗國,什么陣仗沒見過?扶桑人算個鳥?敢來俺們山東放肆,就殺他個滿門見血,讓他一個人都回不去!在花旗跟洋人干,是為了錢。在山東跟扶桑人干,是為了大帥,為了保家,咱不能退伍,得教教那幫扶桑人,山東不是他們能染指的!”
船上,骨灰壇與黑白膚色不等的洋女,都陸續被下船。隨后被抬下來的,則是一口又一口的木箱。這是胡佛送來的最后一批尾款,一批賓夕法尼亞州制造的軍械。至于胡佛本人,在不久之前來過一次山東,與趙冠侯進行了一番密談,隨后回國,為他的仕途奔波。
他的密談內容,只有簡森夫人及瑞恩斯坦知道,看著這些武器,瑞恩斯坦搖著頭“太少了,遠遠不夠。我們的海軍足以把這兩艘船控制住,稍加改裝,就可以當特種戰艦…”
“那樣就不講究了,不管怎么說,和胡佛也是朋友,不能干這種事。再說,將來的局面,或許和揚基人保持關系,對我們的利益,遠大過兩條蒸汽輪船。至于軍火的事,不要急,總有辦法可以想。”
“但愿如此,如果胡佛先生的消息全都準確無誤,用不了多久,外購軍火,就變成一件異常困難的事情。我們得早做準備為好。”
趙冠侯點點頭,問瑞恩斯坦道:“這些人你怎么看。”
“他們是山東最寶貴的一批財富,經過戰爭的磨練,他們大多可以勝任基層的指揮官,其中少部分,可以獲得更高的成就。我要把其中一些人帶到軍校里,進行重新的培訓,看看他們的水平和能力,如果你的運氣夠好,將獲得幾個極為優秀的將領。這對于未來的山東來說,至關重要。當然,對于你的財政上,算不上好消息。”
“你是參謀長,管好軍事就好了,至于財政上的事,我來想辦法。”
趙冠侯話雖然如此說,實際上,瑞恩斯坦在山東權限極大,包括財政上,他同樣可以過問。他當然知道,目前山東的財政情況很不樂觀,安排這么一千來名軍官(即使其中大部分為基層軍官),已經得算是一個不輕的包袱。
可是從一名優秀的軍人角度,他又要指出,這些軍官的價值,根本不是金錢所能衡量。乃至于在不久的將來,這些人即將發揮的作用,同樣也不能以經濟指標考核。
士兵的安置,軍官的安排,主要還是得由孫美瑤負責。眾所周知的原因,雖然經濟形勢不好,但是部隊的待遇沒有受到影響,相反在伙食以及部分福利上還有所提高。只是這種提高不可能一視同仁,各軍兵種之間,仍舊存在區別。
乃至于同兵種之間,因為歷史淵源,長官出身,自身來歷之類的各種原因,實際也是存在差異的。這其中,海軍因為是目前技術兵種且人數較少的原因,居于首位。(夏滿江作為財政廳長,堅決否認這是因為他兩個兒子則是山東海軍帶兵官的原因)其次就是炮騎兩大特種兵,張懷之是嫡系,且是重將,孫美瑤則是愛寵,兩者的待遇并重,不分高低,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胡佛的山東之旅,也非徒手探訪,他送來了自南軍手中繳獲的一大批軍馬,不問可知,這些禮物最終落在孫美瑤手中而并非武裝炮兵團。是以,在整體頹勢大環境下,她的騎兵旅發倒是越發壯大起來。孫飛豹又是她的堂弟,讓她負責安置,自然是對她的格外關照。
她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擔子極重,趙冠侯整份身家,都壓在自己的肩膀上。扶桑人的壓力遠比上一次更大,泰西的局勢,也格外緊張,洋人的力量能借到幾分,實際上是沒有把握的事。找了個沒人的當口,把心事說明白 “這千把人,我會替你看著,這份家業,我也會替你看著。在陜西的時候,田中玉在山東立了功,這回我也要做出番事業來,讓你看一看。”
“不必勉強自己,終歸是敵強我弱,只要盡力而為就夠了。比起這地盤,這份家業,我更在乎的,是你的安全。瑞恩斯坦的本事沒話說,但終究是洋人,不管我怎么用他,實際上,大權還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山東是我的根基不假,可是你卻是我的性命,我可以失去山東,也不能失去你。我這個人不是英雄豪杰,沒想過只手挽狂瀾,補天裂什么的。我的宗旨很簡單,寧負天下,不負本人,寧負本人,不負佳人。”
孫美瑤的臉一紅,在他胸前輕輕捶著“老夫老妻了,說這個羞不羞。不就是扶桑人么,沒什么了不起的,他們敢來,我和我手下的弟兄,就撒開韁繩,踩死他們!”
“沒錯,踩死他們!”趙冠侯長嘆了口氣“在你面前,我不想說謊,實際上,我沒什么把握跟扶桑人翻臉。真開打,我們真不是對手。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泰西人的腦子不要爛到這種地步,解決經濟蕭條的辦法,也不是只有戰爭一途,能夠用談的,就不要用打的。只要泰西不亂,洋人的利益關系重大,扶桑鬼子,不敢亂來。”
風吹過山東,跨過海洋,來到了這個地球的另一片大陸上。被中國人稱為泰西的各個國家之間,正發生著一系列變化。政客們乘坐郵輪往來各國之間,在碰杯和歡笑聲中,簽下一份又一份協議,訂立一份又一份條約。
不過,這些條約的目的,并非是挽救當前日益疲軟的經濟。交易并沒有給本國人面包,一次次交涉之后,死神露出笑容。
兵工廠的訂單越來越多,一部分工人得到了生活的保障,在他們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換取微薄的薪水過程中,一件件殺人的利器,自他們手上組裝成型,裝入箱中,武裝軍隊。這些武器,在不久的將來,將成為殺戮他們的同類,或是他們自己的同胞、親人乃至自身的兇器。
阿爾比昂與卡佩訂立了條約,彼此承認對方在殖民地的利益,兩個曾經打的天昏地暗,互不相讓的大國,再一次站在了一起。歡笑著共飲瓊漿,把目光鎖定了另一個國家,在揚基戰爭中,始終支持北方,行事上越發跋扈的惡鄰:普魯士。
隨著扶鐵戰爭,以及鐵勒國內的變亂,東方曾經的大國,已經嚴重衰弱。束縛普魯士的鎖鏈,變的不再牢靠,這頭巨獸隨時可能掙脫出來,肆虐泰西。一部分樂觀人士認為,隨著阿、卡兩國訂立聯盟,鎖鏈將重新加強,普魯士除非是想和整個世界為敵,否則絕對不可能再生異志。依靠強大的軍力震懾,和平依舊可以維持。可另有一部分人認為,自聯盟訂立之日起,橄欖枝已經落地,是時候磨利刀劍,整修戰甲,很快,就要用上它們。
在這個地球上,一處名為巴爾干的半島,因為其地緣以及民族乃至信仰等各方面的原因,成為泰西各方勢力撕殺角力的戰場。
戰爭與死亡,分裂與一統,鮮花美酒,匕首利劍,鏡頭交替上演,往返輪回。雖然其本身的領土面積有限,小國林立,戰爭規模并不大。可是這里的戰爭,往往將引起各自勢力身后的大佬下場,最終打的天昏地暗,又被稱為泰西的火藥桶。
今天,這處火藥桶的引線,再次被點燃。哈布斯堡帝國的皇儲,攜自己的愛妻,前來視察一次軍事演習。當然,這并沒有什么蹊蹺,唯一的不妥,只在于演習的目標,是鄰國…,其所在的這片領土,也是吞并而來。
民族矛盾,信仰沖突,注定皇儲和他的夫人都是不受歡迎者。在他們踏上這片土地之前,這片土地名義上的邊防軍,就違抗了上級加強安保的命令,將鄰國的幾名激進愛國者放入國內。
在這里,幾名愛國者得到了志同道合者的支持與幫助。他們決定,給皇儲與他的妻子一些教訓。他們選擇抗議的方式,也并非標語或是臭雞蛋。炸蛋、匕首、左輪槍,才是他們表示自己憤怒心情的最好道具。
當名為普林西普的青年,將左輪槍緊握在手中時,已經做好了殉道的準備。作為戰亂地區的男子,平均壽命低的可憐,即使不死在這個場合,他也未必能活多久。所以,他們都不怎么畏懼死亡,死在這里,和死在戰場上,又有什么區別?
一次極為普通的刺殺,一曲殺身成仁的悲歌,當普林西普扣下扳機時,絕不會想到,他射出的子彈,轟碎的,實際是整個泰西的和平。伴隨著槍聲響起,手持大刀坐騎紅馬的騎士,沖破封印降臨人間,他從地上奪去太平,他令人間動起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