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九娃善守,樊秀能攻,還有孫鵬舉,號稱岳王再世;胡云翼有亂德,手下部隊不怕亂,越亂越好…這些關中刀客,倒也真有意思。”
楊玉竹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同意了合作,把自己所知的刀客的信息,全部介紹了出來。其中楊九娃、鐘岳、樊秀都在趙冠侯的俘虜營里。她與楊九娃談了一次,進展很順利,楊九娃已經答應,考慮投降的事。
普通的民軍,難度就更小。他們在救國君里,雖然待遇上比起當刀客要強,但是也依舊不能和魯軍相比。在魯軍當兵每個月,能拿到十元的軍餉,在民軍里,就算當了團長,也未必能按月發到餉銀。軍餉,前途,已經讓不少民軍士兵動心,楊觀音的出現,等于是一劑強效催化劑,讓改編工作的推動變的更順暢。
這些民軍將官,目前看雖然稚嫩,但是趙冠侯能從他們身上感覺到,那種強大的斗志與不屈,百折不撓,百死不回的勁頭。這種內在的精氣神,卻正是當下許多北洋將校所欠缺的。只要有著足夠的培訓,在未來的歲月里,這些人的成就,很可能在今天的北洋將領之上。
那些陜軍,既是極好的苦力,也是極好的兵員。自己在山東敲了扶桑人一記狠的,如果未來不得不和這些人繼續發生纏斗的話,一省敵一國,絕無勝理。但是手頭的牌越多,對方付出的代價就越大,那么審時度勢,權衡利弊,扶桑人的顧忌也就越多,自己也就更好談判。
躺在趙冠侯懷里的楊翠玉,聽著丈夫的描述,笑道:“這位楊觀音在陜西的名頭還真大,有這么多人,愿意聽她的話。可是,這也不一定是好事,你就不怕,她當時喊一聲,要那些俘虜跟你拼命?”
“如果她沒有孩子,我確實要防范這一手。但是一個有孩子的女人,自己可以死,不會拉著孩子和我同歸于盡的。這個孩子,就是她最大的軟肋,我保著這個孩子,就等于拿捏著她的把柄,她就不敢不聽我吩咐行事。你管好佩萱,她跟郭劍有仇,我會給她報仇,但是這個仇,不能報到楊玉竹頭上。據我所知,楊玉竹在郭劍身邊時,還是很提倡軍紀的,部隊做事,也還有些底線。在她離開郭劍之后,陜軍才成了眼下這副德行,不能冤枉好人。”
“放心,我自會好生管著她,不許她壞冠侯的事。再說,佩萱那丫頭看著是個老實人,心里,我看也不簡單。如果真是個老實本分的女人,又怎么算計的了楊玉竹。扮豬吃老虎,我看將來,我還要防著她幾分。”
“如果是這樣,那我打發她走路好了,大不了,多送她一些錢。”
翠玉狡黠的一笑“真的?這么個年輕漂亮的女子,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的翠玉說不喜歡,那就是不喜歡了,我明天送她一筆錢…”
翠玉卻堵住了趙冠侯的嘴“我說說就算了,你別真的往心里去。她是個可憐人,已經一無所有,連人都是你的了。你要是給她一筆錢送她走路,她回頭尋了短見,不是傷陰德?帶上她吧,反正秘書處里也缺人手。再說,將來等我們人老色衰,家里一定有年輕的女人進來,趕走了她,也沒有什么用。”
“胡說,我幾時說過要進新人了?至于你們色衰不衰,看看我的表現,不就知道了?”
帳篷內暖意勝春,華陰城內,卻依舊停留在嚴寒之中。城頭上,郭劍帶著護兵,繞著城墻走動,目光緊緊盯著城外連綿不斷的營帳,心中第一次升起了這么嚴重的無力與絕望的感覺。
聲浪伴隨著依舊刺骨的寒風飄來,讓郭劍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皮袍。
“我是王三勝啊。黃龍山的,王三勝。弟兄們,別跟著郭劍干了,投降吧。魯軍每月軍餉十元,按時發放,每月能吃幾次葷腥,頓頓管飽…楊觀音都跟了趙冠帥,郭劍撐不了幾天了…”
先為刀客,后投身葛明,年紀雖輕,卻已經久歷戎行。既有八面威風,章臺走馬之時,同樣也有失意落魄,亡命天涯之境。得意失意,原本已經看的極淡,勝負之數,更不曾放在心里。
勝固然歡喜,敗也沒有什么苦惱,打的贏就打,打不贏就逃,將來再找機會打過。歷代刀客,都有著這種打不死的精神,支撐著自己,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戰勝一個又一個強敵。
哪怕糧餉盡絕,窮途末路之時,郭劍亦不曾絕望過。可是今天,雖然城內還有大批的糧食彈藥,也有充足的軍餉,他的心里,卻是真正的開始絕望了。
這是一支什么樣的部隊,五路聯軍,竟奈何不了他,甚至連打疼他都做不到。雖然內外消息斷絕,可是魯軍今天展示了他們的戰利品,又把曹世英和高峻兩人綁在馬下繞城,這只做不了假的。
兩位司令都被捉,自然可知,兩路軍馬滅了。一度聲威顯赫的五路聯軍,現在只剩自己一路,外援既去,自己又坐困愁城。這華陰到底是死守,還是守死,任是誰也說不清楚。
至于玉竹…人還沒有看見,到底是真的歸順了趙冠侯,還是對方使的詐語,現在無從判斷。郭劍素得人心,部隊不至于因為幾聲喊叫就炸營。可是,這種信任還能維系多久,華陰還能堅持多長時間,卻是他也無從擔保的事情。
出城野戰多次,一戰未勝,士氣已經頗為低落。習慣了關中打戰,放幾排槍,隨即就沖在一起刀槍相向,即使拿著刀,也不怕排槍的刀客們遇到射擊速度和準確率都遠勝陜軍的魯軍,吃了很大的虧。或者說,習慣了打爛仗的民軍,根本就不適應魯軍的打法,一天的損失能頂平時關中打一個月。隨著老底子越打越少,野戰已經很難維持。
再者,外援斷絕,自己這城,終究有守不下去的時候,到了那一步,又該怎么辦,這也是自己必須考慮的問題。某些時候,郭劍甚至真心希望楊玉竹跟了趙冠侯,哪怕倒在這個男人懷抱里,也好過漂泊江湖,生死難料。
眼下這個年月,她這么美的女人,在外面太不安全了。如果可以嫁給這個大帥做姨太太,倒未嘗不是好歸宿。
可是轉念之間,他又搖搖頭,玉竹的性子,應該不至于如此。自己…自己如果不是在長安懷疑她失節,現在,她應該和自己站在一起,為自己分憂解難。只要有她在,就算是死,也沒有什么可怕的。現在,卻只有自己個孤家寡人,面對的,卻是這么一個不可戰勝的怪物,這一關,似乎是過不去了。
“老三,在弄啥呢?”
對面的燈籠照過來,卻是王天縱也帶著人在城上轉。潼關時,鎮嵩軍不戰而退,導致全盤崩潰,讓郭劍極是不滿。可是隨后,鎮嵩軍表現的極是賣力,華陰堅持到現在,鎮嵩軍功不可沒,他的怒氣也就不再發作。一抱拳道:“沒啥,看一看,聽聽他們說些什么。”
“都是些無稽之談聽來做什么,白白的讓人生厭,走到城樓子里喝幾盅。”
城里的物資還很充沛,燒酒很是充足,又有人切了份羊雜端上來算是下酒菜。等到酒擺上,王天縱屏退左右,壓低聲音道:“老三,當家人該拿個主意了。這城早晚有丟的時候,得想個出路。”
“老大,你的意思是啥?”
“我個外鄉人,在這里能有啥意思,你們咋說,我咋聽就是了。只是勸你一句,早做準備,萬事宜早不宜遲,遲則生變。”
聽他話里有話,郭劍喝了酒,又親自為王天縱滿上“老大,你這話不是隨便說的,必有所指。大家自己弟兄,有話說在明處,到底是指啥么。”
“胡老四,這兩天稱病不出,可是我的手下說,看不出他有什么病。前個在雪里梅家請客,請的是你手下兩個團長。今天又在雪里梅的房里,請二弟還有我手下的劉鎮華,這是什么意思么。”
郭劍笑了笑“沒啥,胡四娃就是那個脾氣。他和雪里梅是相好,借她的房間,自然要為她找點生意。把酒席開在她那,讓她多賺幾個罷了。他不是孬種,不至于干出背叛手足的事來。咱不用防他。”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老三可別忘了。現在外頭對你的懸賞,已經到了大洋五萬塊。清酒紅人面,財白動人心,這么多的錢,又是這么個局勢,人心可是難說的很。”
“多謝大哥提醒,不過四娃么…我信的著他。”
郭劍將酒又喝了下去“咱們弟兄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既然磕頭結拜,就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郭某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一不是靠著洋人,二不是靠著提攜,全靠兄弟們幫襯,一刀一槍,打下這片江山。眼下形勢不好,更是要弟兄們同心協力,如果這個時候再搞窩里反,不是讓外人看笑話了。胡老四這個人,我是信的過的,我相信,他不會叛我。如果他真的想叛,那也是我的氣數到了,不怪他人。倒是大哥,二哥,你們在河南好好的,來投奔我,反倒落了這么個下場,對不住啊。”
王天縱也將酒喝了“說的什么話!我們當趟將的,誰能說自己好好的?好好的,就不可能去當趟將!當趟將,都是活不下去的人,給自己找條出路,與刀客一樣。在河南,也許現在早被官軍殺了,還不如現在。至少咱們把北洋軍折騰的不清,把老袁整的寢食難安,這就夠痛快了。至于將來…就算是你不防范老四,也得為弟兄們想想,不能困在這里。得想法打出去。殺開一條血路,另投他處。不管是南下四川,還是去甘寧,總之,離開陜西,等到趙冠侯走了,我們再想辦法回來,我就不信,下回魯軍還能大舉入陜。”
郭劍點點頭“大哥,你說到我心坎里了,我也跟你交個底。這兩天我一直在想,突圍是一定的,關鍵是去哪。現在想來,最好去的地方,還是云南。松坡將軍那里,一定有咱們一席之地,等到將來,從云南借一支人馬,打回陜西,來他個衣錦還鄉!”
“這個見識好!云南蔡松坡,我也知道這個人,咱們若是投到他那里,就不怕魯軍。幾時動身,我好讓弟兄們做做準備。”
郭劍盤算著“怎么也要等幾天再說。下面的工作要做一做,愿意跟咱們走的一起走,不愿意走的,不能勉強。看看最后能動員出多少人,還要考慮物資軍餉,不是急的事情。好在華陰城,一時半會,還丟不了。”
城外,魯軍營帳之內。
劉佩萱惡狠狠地盯著楊玉竹“華陰,很快就要失守了,你的郭劍,就等著被千刀萬剮吧。賤貨,到時候我要你看著,看著你的男人,怎么被人一刀一刀的碎尸萬段!我到時候會告訴他,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個野種,是不知道哪個大兵的孩子,看看他到時候是個什么模樣。”
楊玉竹并沒有憤怒的回罵,反倒是輕蔑的一笑“真可憐。這已經是你第三天晚上跟我這蘑菇了吧?怎么,一連三天,都沒摸上侍寢?廢物!連個男人都看不住,還有什么可鬧騰的?一共只陪了人家幾個晚上,就能換個藥鋪,倒也算個上算的買賣。我們窮人家的姑娘,還賣不到這個價錢。你干脆自己回大荔吧,別在這丟人現眼了。”
劉佩萱必須承認,自己在氣場上,終究不如這個楊玉竹。尤其對方吃定自己不敢加害她腹中胎兒后,更加肆無忌憚,又氣又急,猛的拿起一旁的匕首“你說,我要是割爛了你的臉,你還有沒有這么嘴硬?”
“那要看你夠不夠膽了。割爛我的臉,你的大帥抽你一頓鞭子,把你趕回大荔去。你跟我同歸于盡,我沒意見,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楊玉竹冷冷說道:
“把你那破玩意放下,去,把趙冠侯叫來,就說我有話跟他說。把這事辦了,說不定我能幫你,在他玩膩你以前,多睡你幾回。還不快去?”
劉佩萱的匕首,在燈光中反射著寒光,幾次幾乎要落下去,但最終,她還是選擇站起身,來到帳篷外喊著女兵,去請趙冠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