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約議成,安德烈耶夫與卡佩總領事都先行離開,只剩了五位董事與趙冠侯及簡森。趙冠侯微笑著,從公事包里取出幾份合同“山東向來是開放的,希望與各個文明國家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這是關于山東絲業,魚業的合同,希望大家合作愉快。”
他這次到松江,帶來了好幾分合同,包括山東絲業以及魚業。這些都是山東官府壟斷經營,定價權在官方,趙冠侯帶的合同,對于洋人頗為有利,足以讓幾國賺取高額利潤。加上他帶來了阿、普兩國駐山東領事的書信,讓他與這兩國領事之間的交流十分順暢。
本杰明攤手道:“對于您的慷慨,我非常感激,但我還是要提醒一句,您估空蘭格志股票的事,實在是大錯特錯了。我相信,您會為您的決定后悔的。不過看在友誼的份上,我會為你介紹個朋友,或許他可以幫助您。”
他說完話,拉下了一個銅鈴,時間不長,一位四十幾歲的男子從外走了進來。這男子中等身材,略微有些發胖,一身手工縫制的西裝,腳上是一雙閃亮皮鞋,在手中,則把玩著一枚金國出產的玻璃胎瑪瑙鼻煙壺。
他生的面相很和善,讓人一見之下,就覺得這個人比較容易接近,一見趙冠侯略一打量,就張開了雙臂。
“哦,快來看看,這是誰啊。金國的紳士將軍,帶領部隊戰勝鐵勒哥薩克騎兵,在鸞儀殿火災中,解救了十幾位淑女的英雄。冠侯閣下,你幾時來的松江,為什么不給我打個招呼,如果我知道的話,一定會為你舉辦一次盛大的招待舞會。好在,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兩人擁抱一下之后,那人自我介紹道:“我叫麥邊、格洛格麥邊。我的生意包括石油、木材、軍工還有橡膠,按貴國的說法,我們稱呼它為橡皮。總之不管叫什么,它總是一件可以為人類帶來進步,同時也能讓人獲取財富的好東西,不是么?”
“原來閣下就是麥邊先生,久仰大名。賽金花是我的二姐,她向我提起過閣下的大名。”
麥邊大笑道:“原來是這樣,那我們之間的關系就更親近了,我的女朋友金小香,是賽金花女士的閨中密友。咱們之間,就又多了一層聯系,看來今天我真的來對了。”
揚基的領事本杰明同樣面帶笑容“我本來想介紹二位認識一下,現在看來,純屬多此一舉,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了。趙大人你需要蘭格志股票,那找他就是最合適的人選,我想,麥邊一定會幫助你的。”
麥邊搖頭道:“恕難從命,股票現在…我也沒有辦法。這個賭約我已經聽說了,這實在太瘋狂了,我只能說,愛莫能助。我不可能賣出一萬三千股給趙大人,更不可能讓鐵勒人擁有我們公司這么多股份,這不可能。但是看在小香份上,我會招待一下趙大人,并盡量給趙大人提供幫助。”
“好了麥邊先生,您可真讓人掃興。”本杰明埋怨了一句。“那您打算怎么招待趙大人,又怎么給他提供幫助?可不要讓我在朋友面前丟臉。”
麥邊點頭道:“沒錯,閣下說的很對,我想,今天晚上七點鐘在我的別墅,為趙大人舉辦一次歡迎酒會。在酒會上,趙大人可以認識很多松江商界巨子,他們手里都持有蘭格志公司的大量股票,如果他們愿意幫忙,或許您可以湊足一萬三千股。”
“能得到閣下的邀請,是我的榮幸,咱們晚上見。”
趙冠侯與簡森自工部局一回到禮查飯店,就有門房立刻迎上來,送上了一張拜貼。打開帖子,只見上面的名字是:松江道臺蔡煌。
大金境內,各地道員之中,第一等的道缺,就是松江道。由于松江地處海關,最早通埠,又是遠東金融中心,在這里做道臺的收入遠非他處能比。
松江地面繁華,又有關稅收入,當初章桐兵抵松江,淮軍餉源即有保障。如今刀槍入庫,松江道就更是一本萬利的肥缺。前些年謀一個松江道,就要十幾萬兩銀子,近兩年行情看漲,使費更巨。
這蔡煌其人,趙冠侯也是知道的,他給慶王遞過門生貼,與袁慰亭交情也極好,加上給慶王送了一大筆錢,才謀了這個差事。其靠著這個關系,在松江極是跋扈。之前與前任江蘇巡撫陳啟泰不睦,撫道互參。其以道臺劾巡撫,稱陳啟泰橫一榻之烏煙,叉八圈之麻雀。因為有慶王回護,未受責罰,陳啟泰被他活活氣死。
算起來,雙方都算是慶王一派中人,他來拜見,總不可能是對自己不利,但是最好的態度,莫過于裝作不知道自己來,彼此都免麻煩。現在突然造訪,就不知是何用意。
等毓卿看了這個拜貼,臉色一沉“地方官拜見,素無好事,多半就是要拿人。阿瑪現在失勢,蔡煌這等人最是勢利,不要信他,搞不好,他就要拿額駙當晉身之階,用你去討好醇王他們。”
賽金花卻一搖頭“十格格,這事倒是不會。他的愛妾金小寶,也是我的好姐妹,我這次到松江,與她見過的。她在蔡家當半個家,大事上瞞不住她。若是拿人,我這里必有消息,我想蔡煌此來,不是惡意。”
趙冠侯道:“不管善意惡意,總得見一面才知道。毓卿,簡森你們兩個陪我去見見他,看他想怎么樣。”
兩下見面,是在客廳,蔡煌未著官服,而是一身袍褂,見面之后,搶步上前施禮,口稱師兄,又給十格格施禮,隨后問安,倒是一副學生子拜見師尊家里人的樣子,與毓卿想象的不同。等敘禮以畢,落座之后,蔡煌從袖子里取出兩封信遞過來 “今天小弟前來,實際就是來做個信使。這里有一封,是恩師寫給趙世兄的信,另一封,則是朝廷電旨,請師兄一觀。”
趙冠侯先接過電旨,乃是以保慶皇帝名義發布上諭,因趙冠侯無旨私離駐地,命蔡煌務必設法捉拿,不得有誤。另一封,則是慶王寫來的書信,乃是安慰趙冠侯,朝廷絕無加害之意,實是玉山橫行不法,朝廷必有嚴旨懲辦,要他千萬莫鬧意氣之類的安撫。
毓卿將書信和旨意看了幾次,氣的玉面發白,趙冠侯倒是神色如常,問蔡煌道:“這旨意是明發,還是廷寄?”
“自是廷寄,除了小弟以外,還沒其他人知道。”
“也不盡然,既然發了電報,電報房子那邊,自然是知道的。蔡道既然把公事都帶來了,必然是要致公。那沒什么可說的,不知道帶了巡捕沒有,我跟你們走吧?看看,要不要連王法都上上?”
毓卿卻是一瞪鳳目“我看誰敢動?今天錯非是把我也拿了,否則誰也不能帶我的相公,離開這飯店。”
趙冠侯一拉她的手“別胡鬧,人家蔡道是致公,不是跟你逗著玩,不許搗亂。”
蔡煌卻二次起身見禮“師兄,您這可是屈殺小弟了。小弟乃是千歲門下,與師兄是同門同宗,理當守望相助,哪有動手捉拿的道理?再說,這是租界,也是大金王法管不到的地方,要是在租界提了人走,小弟這松江道,怕也就干到頭了。今天來,絕對沒有加害之意,只是給師兄提個醒。朝廷已有旨意行文,只怕另有旨意到山東,師兄不可不查,以免后院失火。租界之內,自可無恙,租界之外,小弟一力擔待,您要是想待在松江,只要小弟還在位子上,就能保證師兄的安全。”
簡森夫人此時開口道:“蔡道臺,感謝你的好意,至于貴國的內政,我無意干預。我只希望您能向貴國轉述一個事實,趙大人這次到松江來,是接受華比銀行的邀請,共同處理一筆山東方面與華比銀行的商業交涉問題。邀請函上有普魯士、阿爾比昂兩國領事的共同簽字。如果貴國因此事件而見罪于趙大人,則我們幾國將向貴國外務部提出照會,要求貴國朝廷做出解釋。”
蔡煌連忙賠著笑臉“夫人的話,下官一定轉達鄙國朝廷,中比兩國素來友好,整件事既然是由誤會引起,很容易澄清。這就沒什么話說了,想來朝廷知道真相以后,也會做出妥善處置,絕不會損害兩國正常外交。”
公事談完,蔡煌又說起對賭的事“老師兄,恕小弟直言,你這事做的冒失。現在蘭格志勢頭正盛,怎么可能一個月后,就突然由盛而衰?即使股價有波動,但是倉促之間,一萬余股又如何能購?等到交割期至,萬一股價大升,就推車撞壁,萬難回頭。小弟不才,好歹也是松江道員,商會里,也要賣我幾分面子,錢莊里也有朋友。不如我擺一席酒,請師兄和幾個錢莊的老板見個面,談一談,若是能買下他們手上的股票,總是可以不虧…”
趙冠侯笑著道謝,卻未接受好意。蔡煌見他胸有成竹,不好多說,就自告退,趙冠侯將人送走之后,一回房來,毓卿先自發作起來 “老五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用出這卑鄙伎倆,一面讓阿瑪寫信來個穩軍計,另一邊就使這手段,還想抓人。額駙,咱立刻回山東,組織一鎮又一協的部隊進行會操,請各國公使來山東觀倒要看看,他們有多大本事,動你的官位。”
“毓卿,事情還沒到抓破臉的時候,用不著如此。”趙冠侯拉著毓卿的手“他們要動我,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我來松江,也是試試朝廷的反應。他們若是裝不知道,那就是一個處置。他們這樣做,那就是另一個處置。事在人為,他們既然逼我,我也沒有辦法,只好出下策了。他們這么能折騰,歸根到底,就是兩個字,閑的。外侮既無,內患也不強,也就難免閑極無聊,鬧出些別的想法來。給他們找點事情做,讓他們忙一下,也就沒人惦記我了。簡森,麻煩把帳本拿來,再把二嫂請過來,給大家看看帳本。”
簡森拿來的,是華比銀行收集的近段時間以來,整個松江的股票交易記錄。其在松江的分行,有專門的跑街,負責搜集該項信息,通過這些信息不難計算出,松江股票市場的吸金量。
鄒秀榮是一把好算盤,簡森、楊翠玉珠算上的功底都極深厚,幾人一番計算之后,已經初步估算出,目前松江的股票市場上,收攏的資金已經超過三千萬兩,另有一千余萬兩資金,則流入了倫敦股市,炒作的股票,均為橡膠股。松江,這個遠東最大的金融中心,已經無金可融,財力枯竭。
趙冠侯看看數字,點頭道:“我想,洋人那邊,也快到了收割的時候,近期,這邊就該有變化。鳳喜,你去請五爺過來一趟,再讓高升去找霍虬,大家該動一動了。”
晚上的酒會,趙冠侯帶的是蘇寒芝以及賽金花,簡森則是以個人名義參加,與他們不是一路。麥邊的別墅,位于公共租界中心巡捕房附近,乃是一處占地極大的豪宅。原本的主人是一位猶太商人,由于國內有生意,并不長期在華,不知道麥邊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別墅給租了下來。
在門首擔任侍應的,是幾名天竺侍從,熱情的接過趙冠侯的禮物,將三人讓進去。由于距離巡捕房很近,這里的警衛力量不用特別多,但是趙冠侯粗略估計一下,守衛人數也在二十幾個人。全都是身強力壯的鐵勒大漢,而且全都帶有長槍。
別墅里燈火通明,金碧輝煌,墻上掛著數十幅油畫,地上則鋪著厚厚的地毯。客人已經來了不少,既有租界內的洋商,也有部分華界的買辦、大商人,最多的則是錢莊老板。
由于橡皮股票的關系,錢莊與麥邊的交往很多,一有邀請,自然全都會到。麥邊作為主人,聽說趙冠侯到了,立刻帶著一個美婦出來迎接。
這婦人的年齡與賽金花差相仿佛,個子略微矮一些,但是生的很豐滿,充滿肉感,讓人看上去就覺得很可愛,倒不覺得臃腫。穿著一件裁剪的很合身的晚禮服,顯的極為時髦。一見賽金花,就親切的過去抓住她的胳膊叫道:“小妹。”
“大姐。”
賽金花與這金小香是結拜姐妹,多年交情,她那個會做本幫菜的娘姨,就是金小香身邊的人,特意送了給她的。兩人見面自有話說,等到介紹到趙冠侯金小香又來見了禮,隨即又抓著蘇寒芝的手端詳道:“好俊的姑娘,只有這樣的美人,才配的上趙大人這樣的人杰。”
“多謝夸獎,跟夫人比起來,我可差的遠呢。”蘇寒芝笑著送上了準備好的禮物,趙冠侯帶了上好的白蘭地過來,蘇寒芝則送了金小香一掛手鏈。麥邊也不推辭,而是親切的挽著趙冠侯的胳膊,一如老友重逢一般,將他拉到別墅里 “我帶你認識一些朋友。你在租界里可是個名人,很多人都想認識你,就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的東方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