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一郎,在洮南這地方,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商人,很有些本事。但是在帝國的情報機關內部,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是情報機關無數棋子中,極為普通的一枚,既不出色,也不起眼,當帝國需要時,才有可能想起,某年某月,曾在金國布下過這么一步閑棋。
而于他個人而言,當七生報國的熱情漸漸消退之后,他日益感到了孤獨二字的可怕。日復一日,單調乏味且充滿危險的工作,一旦失誤,就有可能失去性命,成功也沒有什么獎賞可言。身邊沒有可以信任的朋友,也沒有親友,唯一的消遣,就只剩了借酒澆愁,于是開小酒館的俏寡婦,就這么自然而然的走到他的心里。
一兩句噓寒問暖,一些微不足道的照顧,就讓井上動心,之后,兩人就順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李寡婦艷名甚高,想要偷她腥的男人不止一個,井上與這些人對比,并沒有什么優勢。五字真言里,也只勉強占個鄧字,就只好用金錢來維持兩人的感情。
他這個鄧,實際也不怎么妥帖,扶桑情報機關給他的經費并不多,而且管理制度嚴格,并不允許私自支用。要想供李寡婦吃好喝好,再擁有一個個人的事業,他就得想一些其他的財源。于是,這位井上一郎,就成了同時為兩個國家服務的特工,而且對于自己的金主,比對自己的祖國,忠誠度反倒更高一些。
這次陶克陶亥攻打洮南,他就是在一些關鍵的地方,故意遲滯了情報傳遞,導致扶桑的情報機關的反應速度大為下降,最終一敗涂地。運到正金銀行的這批貨物,也讓李寡婦大為眼紅,在枕席之間,巧言鼓惑下,他終于決定,把這批貨物搞到黑市上,大賺一筆。
在他看來,反正柔然匪徒要進城,這些東西也保不住,最后推到匪幫身上就好。沒想到吳敬孚表現出色,成功擊退了匪幫,他的物資就出了大問題,只好想怎么在趙冠侯這里賴過去。
這些物資的一個大買家,就是鐵勒人,包括有一些物資要他送貨,也正因為這一點,他才知道陶克陶亥的據點所在。鐵勒人實際也是空心老倌,對陶克陶亥開的是空頭支票,快槍現銀,數字嚴重不敷,都指望井上這里倒賣,所以很多情報對他也不保密。
事到如今,井上已經不存幸免之理,但聽到隔壁房里,李寡婦已經在尖叫著喊救命,連忙道:“醴泉鎮,那是陶克陶亥這次行動的臨時據點,那里的譚記燒鍋,實際是鐵勒人的秘密情報站,陶克陶亥一旦作戰不利,肯定要到醴泉鎮整補…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你們要的東西,有一部分已經移交給了鐵勒人,剩下的有的在金庫里,有的在貨棧,你們拿到了東西,沒必要把事情做絕。”
“井上先生倒是有情有義,可惜對你的國家來說,就是無情了。對我們來說,也是無義。來人,把他帶走,伺候井上先生上路。”
張雨亭問道:“那女人怎么辦真放她”
“大哥,我又不糊涂,這種事不能留活口,你們自己看著辦,反正最后記住要死的。把這兩埋到一個坑里,也算是成全這對苦鴛鴦了。告訴弟兄們,搬東西。柔然匪今晚上就鬧這一回,得多干點活。”
第二天早上,各方面的消息匯報上來,就昨天晚上柔然匪徒的襲擊損害做了計算,正金、道勝兩家銀行的辦事機構被搗毀,人員全部遇害。城內,李記貨棧被襲擊,雇員被殺,護院的獵犬被射死,那風搔的老板娘與正金銀行辦事處經理一樣,下落不明。
在此戰亂之時,這種消息的重要性被無限縮小,對比白城情況不明的圍攻戰,或者是沙河方面已經開打的遼陽攻防戰,這起襲擊的損害微不足道。不管是鐵勒還是扶桑,此時都沒有精力和人力,來處理這種案件。
軍營內,趙冠侯則檢點著戰利品,雖然一部分已經外流無可討回,但總算物資已經追回了八成有余,像是最重要的高爆詐藥還掌握在自己手中。要是讓柔然人用這個去炸白城城墻,李秀山部必然兇多吉少。
眼下既然打掉了這支扶桑情報機關內的鼴鼠,又順帶拔掉了道勝銀行分理處,那么短時間內,陶克陶亥想要獲得武器彈藥的渠道也被卡死,其部下兵力雖多,開支也大,在白城外長期圍困的可能性也不高。如果不能短時間內,奪取一座足以供萬人匪幫生存的據點,他也只能選擇逃回塞外,再行南侵。
張雨亭等部隊得了犒賞,又補充了彈藥糧食,士氣大為提升,雖然敵眾我寡,卻沒有多少懼意,反倒是琢磨著“這回知道陶克陶亥的垛子窯,就不能讓他跑了。這幫癟犢子向來是能打則打,打不過就逃,仗著馬快,我們追不上他。這次咱們一來有馬,二來知道他的垛子窯在哪,怎么也得滅了他。要我說先帶人去掏了他的垛子窯,他綁的那些秧子,肯定也都在垛子窯,砸開以后,包準都救回來。”
“我跟大哥的想法一樣,滅了這支馬賊,也省得他們將來,再復為害。但是手段上,我有其他的想法。我三哥還在白城子讓人圍著呢,先救了他,再說其他的。我認可抓不住陶克陶亥,也不能把我結拜兄弟舍了。再說,我們現在還有個先手,就是他們并不清楚,咱們已經知道他垛子窯在哪。打了敗仗,依舊會往垛子窯跑,到時候甕中捉鱉也不晚。”
張雨亭與趙冠侯同樣是金蘭手足,聽他這句寧可放走馬賊,也要保全手足的話,自然頗為受用。任誰也不想要一個為了大局可以犧牲自己的盟友,有他這個態度在,與其合作就能放點心。
他點點頭“還是老弟說的有道理,我下去安排安排,咱們動身奔白城。”
在曹仲昆的簽押房內,吳敬孚也將他擬訂的作戰計劃交給了曹仲昆,曹仲昆認識字,倒是可以看懂,仔細看了幾遍之后,心內大生疑慮。
“子玉,你這作戰計劃我說不出什么缺點,可是有一節。你是以白城作為中心,所有的作戰意圖,都是建立在白城被柔然匪徒占領之后,再從外包圍他來制定的。問題是,現在白城里還有我的結拜兄弟,你這計劃里,營救的部分在哪。”
吳敬孚一臉嚴肅“曹大人,您讓我制定的是,如何殲滅這支危害邊疆,嚴重破壞屯墾事業叛匪的軍事計劃,而不是如何保全你結拜兄弟的作戰計劃。敬孚此計,只在破敵,不在全友。如果想保全您的朋友,那這些馬賊就肯定可以逃脫。世上本無兩全之法,誰重誰輕,需要大人您自己考量。”
曹仲昆并不見怒,笑著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情,將吳敬孚安排到他處,轉手,將這份作戰計劃塞到抽屜里,只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
不等趙冠侯大軍開拔,柔然方面,卻已經來了談判使者。這名使者名叫丹丕,也是草原上一路大匪幫的頭領。他在柔然是三等臺吉,有些身份,自己又會漢話,是以可以來官府做個使者。其所來的目的,則是談被官府所捕獲的那些俘虜的釋放問題。
柔然方面,愿意通過換俘等方式,把自己的人交換回去,但是出乎趙冠侯意料的是,柔然叛匪對于那些匪首的子弟并不重視,要換的,是那些出身牧民的普通匪眾。
“我們的陶克陶亥首領有命令,當我們拿起槍,騎上馬,為我們的民族和家園尋找生存之路時,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這種犧牲,除了自己的生命外,也包括家人的生命。既然作為我們的家人,他們隨時都該有喪命的準備,但是,我們不會放棄任意一個自己的同胞,只要你們可以釋放同胞,我們可以釋放對等數量的人質。但是有一個條件,我們在洮南抓的那些肉票,每一名肉票要換三名俘虜。”
丹丕雖然孤身陷陣,但無懼色,談判的態度上也極為強硬,半點不肯退后,也正符合了他方才的言語,隨時作好犧牲的準備。
趙冠侯倒也不與他為難,兩下商議好交割人質的地點,而時間則定在兩天之后。等到丹丕離開,孫美瑤在地圖上看著那地方,又用手比畫了一下“這地方離白城可不近,他們看來是想,利用交換俘虜的事,把我們調動開,不讓我們能夠支援白城。”
“正是如此,看來白城的交戰,已經到了一個極為緊要的關口,大家爭的,就是這一口氣了。誰能挺的住,誰就能取勝。柔然人要把我們調開,我們就不能如他們的愿。肉票固然要救回來,白城的圍困也要解。唯一的問題在于,我們說不好,哪一處是柔然人的重點所在。也許他們把重兵放在交換人質的地方,找機會吃掉我們。也許是把重兵放在白城,在交換人質那里只是虛晃一槍,是以兩路人分兵固然有兇險,誰去哪一路,也不能說一定安全。”
趙冠侯把問題攤在明處,大家倒好講話,曹仲昆道:“我是個窩囊廢,讓我帶兵打白城,我肯定耽誤事。換人這事我來吧,就算柔然人有埋伏…有老四你替我照應著家里,大哥也不擔心。”
張雨亭上前一步“曹大哥,這事不能讓你上啊,我們是胡子出身,這走馬換將,換秧子的事我們最熟,怎么也得讓我們來。打白城,那是拉開了打,一拳一腳,硬碰硬,我們的人不是太擅長,反倒是這種換人質的事,交給我們正合適。大家也不用爭,這個差事交我,不帶差事的。”
“張老兄,這可是有性命的風險。我們是弟兄,換了貼,自己人就要幫自己人,沒有指條死路給你的道理,其中的干系,必須說在頭里。”
張雨亭豪爽的一笑“行了老弟,你說這我都明白,我也跟你說句實話,能出來當胡子的,他就沒有怕死的。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再過二十年,還長那么大個。沒這點尿性,干不了這行。你就瞧好吧,秧子包準給帶回來,也不會讓柔然人揀去便宜。倒是正面解圍,這骨頭可不好啃,柔然人可是有一個哥薩克騎兵師幫忙,這要是碰上,可夠你喝一壺的。”
一個哥薩克師下轄四個團,也就是四千人以上的兵力。單是這么一個龐大的作戰單位,按照常理,就該出動六到八千名前軍,才能跟其交手。如果再計算上仆從軍,即使武衛前軍齊出,也未必抵擋的住。以趙冠侯手上的偏師,如果與這么一支龐大的哥薩克師作戰,也自兇險。
但是趙冠侯倒是不這么看,在他看來日,如果真有一個哥薩克師活躍在戰場上,那么白城和洮南,實際都很難保全。根據洮南保衛戰的情形看,主攻的還是柔然匪兵,即使有哥薩克,所占的比例也不高。
尤其現在鐵勒與扶桑的陸戰上,依舊是以吃虧為主,以此推測,如果真有一個哥薩克師,也該是投入到正面戰場。如果安排的得當,這支力量甚至有可能逆轉乾坤。是以,這個哥薩克騎兵師是否真的存在,他嚴重存疑。
但是缺乏足夠證據的情況下,他也沒辦法一口咬定這個師不存在,只能加強防范,并不能因此就不敢行動。
他一笑“不管是哥薩克師,還是哥薩克軍,三哥都在白城,不救他不成啊。部隊做好開拔準備,那些昨天晚上娶了老婆的軍官,別讓柔然姑娘掏空了身體起不了床。”
昨天晚上,五十個柔然女子,都找到了合適的男人配對。這說來也不奇怪,前軍的軍餉高,挑選士兵嚴格,軍官的年紀不大,相貌也都比草原上的男兒更好,本就能招人喜歡。何況這些女子身不由己,即使是被隨便推到某個陌生人懷里任其享用,也只能含淚忍受。這回自己選擇,且是組成家庭,不是一夕姻緣,每個女子臉上都是笑容。
這些得了美人青睞的軍官,對于趙冠侯的感激自不必說,此時聽到出征,也無怨言,欣然領命。趙冠侯發家根本,張懷之的炮營也已經趕來洮南支援,同時帶來一個營的補充兵。
經過整補之后,趙冠侯部兩千余人向白城前進,孫美瑤的騎兵部與那王派來的兩百衛隊組成先鋒,當先開路,出發不足半日,即與前方的柔然部隊發生接觸,經過短暫的駁火之后,已經可以確認,目前出現在眼前的敵人,確實是哥薩克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