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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萬象更新

  陽春三月,桃李芬芳,春夏之交的德州,已是一片熱鬧喧騰的景象。車站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碼頭上,堆積著如山的貨物,等著裝船啟運。

  隨著直隸飛虎團興,洋人不好立足。等到從各國的領事館或是其他途徑得知,山東此時尚是一片凈土的消息后,便全都向山東涌來。德州位于要沖,洋人來往眾多,百姓也早就見怪不怪,不管是金發碧眼,還是通體黝黑如同煤炭,總歸買東西給錢,其他與自己沒有相干。

  車站里,一對年輕的夫婦提著沉重的旅行箱剛剛走出,就有幾個半大孩子沖過來,要奪他們的箱子。男主人警惕地揮舞著手杖作為恐嚇,那幾個孩子只好用半生不熟的阿爾比昂文說道:“箱子…我們…我們幫你…十個大子兒…”

  連說帶比畫半天,兩人才知道來的不是強盜,而是收費的力工,男主人付了錢,挽著妻子的胳膊,警覺的跟在幾個孩子身后。在保定鄉下,他們是著實見過飛虎團搶東西殺人的,當時如果不是因為男主人身上有一支手槍,他們兩個也未必能逃的掉。

  德州是大城市,聽說沒有拳民,想來總不敢白天殺人,但是即使是在自己的國家里,車站依舊難免遇到小偷,誰知道這幾個孩子會不會趁機偷走自己的東西▼長▼風▼文▼學,ww☆w.cf∨wx.ne■t。

  車站上,巡邏的士兵走了過來,也用同樣蹩腳的阿爾比昂文問道:“有什么需要幫助?”

  等到男主人好不明白說明白孩子的事后,那名士兵摸摸腦袋,只好費力的解釋“他們…他們是官府批準的…力工…出了問題…我們負責。”

  等來到車站口,一個孩子飛快的跑出去,不多時,就叫來兩輛人力車,幾個孩子把旅行箱,都舉到了車上,隨后便跑到車站里繼續等新的生意。男主人的華語說的比幾個孩子的阿爾比昂語還糟糕,車夫跟他們掰扯了半天,也不得要領。這當口,一個矮小精悍的男子忽然走過來,為兩邊擔任翻譯。

  等到通報之后,男主人才知,這個好心人,是一個名叫板西八郎的扶桑人。兩下雖然沒有往來,但是看他如此熱心,兼能當翻譯,便請他同行,帶自己前往目的地。

  人力車出了車站,沒跑多遠,就見一支數百人的隊伍身穿號衣,身后背著快槍,排著隊伍跑過來。邊跑邊有軍官在大聲吆喝“丸吐丸,丸吐丸!”

  “這是?金國的軍隊?”男主人看了一眼這些士兵,見他們的精神面貌普遍不錯,營養相對也還好,面帶紅光的居多,與自己在保定見到的那些面黃肌瘦,站在那里就要打盹的官軍完全不同。如果不是看旗幟,沒辦法相信,這兩支部隊屬于一個國家。

  板西點點頭“這是武衛右軍先鋒隊,有一個炮兵標駐在這里。去年的時候,大戰森羅殿,活捉趙老祝的,就是這支部隊。從過年到現在,他們天天練兵,他們的訓練方法和手段,與泰西的部隊很像,連口令,都是阿爾比昂語。或者說,他們是一支穿著金兵制服的泰西部隊。”

  兩夫妻點點頭,等到士兵過去,人力車就來到了大路上,女主人看著道路兩邊,隨即發出了一聲驚呼,“艾迪,我真的沒辦法相信,這居然是金國的街道。你看看,我幾乎以為現在自己在巴黎。這里居然看不到任何的奮便,也沒有人朝路上傾倒那些東西。空氣里,聞不到令人作嘔的臭味,即使是在這個國家的都城,這都是不可想象的。”

  板西八郎一笑“這就是炮標的趙大人的功勞了。他這幾個月的光景,在德州立了規矩,路上禁止大小解,違者處以罰款,還可能有去充苦役。現在德州知州,是山東巡撫的族兄袁慰敦,對趙標統的要求言聽計從,衙門里也配合監督,不管是誰全都罰款。一開始有人違反了規定,等到罰了款,甚至是吃了鞭子之后,就都開始學會遵守秩序。再說,那位冠侯閣下在街上修了不少廁所,方便也有地方,路上也就干凈了。”

  說到這里,板西又介紹道“除了這個規定外,德州設立了培訓機構,專門教授百姓阿爾比昂語,讓他們能夠為各國公民服務。又設立衛生所、教授公共防疫知識、疏通下水道,如果按照這樣發展,德州不久之后,將成為一座遠超都城的國際化城市。”

  男主人笑了笑“我必須糾正板西先生的一個錯誤,即使是現在,這里依舊是一座遠超京城的國際化都市。至少我現在,不用擔心遇到紅色頭巾,也不用隨時用手握住手槍。”

  “艾迪先生,您可以放心的把槍鎖在保險柜里。山東,禁止練拳設廠。雖然金國朝廷下了旨,說他們是義民,并允許其辦團練。可是禁拳令,在山東始終沒作廢,誰敢設壇練拳,立殺無赦。為了練拳的原因,幾十個村子被鏟平,人頭掛在城墻上,好象天上的星星一樣多。不光是練拳,德州這里抓強盜、抓盜賊抓的也很厲害,治安的水平,恐怕比一部分泰西城市更高。”

  女主人聽的入了神,忽然對自己的丈夫說道:“艾迪,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到威海去經營自己的工廠,在這里,也一樣可以。”

  “凱西,你說的正是我所想的,等咱們安頓下來之后,我會去拜訪一下這位趙大人,看看和他有沒有什么好談。”

  此時的趙冠侯,正陪著十格格在德州的千佛塔上轉悠,四美同堂,土洋畢至,聽上去自然無限美好,可是維系四人間的平衡,盡量做到皆大歡喜,卻是件極難做到的事情。饒是趙冠侯手段高明,但也只善于四地偷吃,打一個時間差。現在四個女人在一起,很多手段及花言巧語無從施展,讓他也大覺為難。

  好在蘇寒芝是四人中最有立場發火吃醋的,偏又因為自己的暗疾而把所有的不快壓在心里,表面上看,始終是溫馴謙和,事事禮讓,另外三人,也就不至于大鬧起來。這個年整體上過的還算幸福,只是他四美聯床的野望,終究還是沒能實現。

  四人中,蘇寒芝對他沒有要求,只講奉獻不求回報。孫美瑤借著練兵的機會,有的是時間獨處,簡森夫人亦是可以借口考察商務,或是軍事領域合作之類的話題,拉著他一走幾天。只有十格格身份高貴,在她這里就得用心伺候。

  她避禍出京,本就有些敏感,要是讓她覺得自己再受冷遇,或是受人憐憫,以她的脾性,說不定真的一走了之。是以趙冠侯在她這用心最多,變著法子討她歡喜,毓卿亦是個極聰明的女子,又何嘗看不出。

  兩人在塔上轉著,陪伴的僧侶,早被護兵趕了下去,把這地方留給兩人。毓卿道:“我給你添麻煩了吧,為了陪我,不知道要耽誤多少公事。聽說直隸那邊,拳民鬧的很兇,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回到德州來,你還是忙你的公事要緊,我是不會走的。”

  趙冠侯拉著她的手,“走?我拉著你,你能走去哪里?走到哪,我也要把你抓回來。拳匪鬧的再兇,也是小事,你才是我的大事。等過兩天,我帶你去打虎去,山東地面上有老虎,咱們去獵一兩只,剝個整虎皮孝敬岳父。”

  毓卿向他懷中一靠,微笑道:“那你的大事,就太多了一些。我數數啊,寒芝姐啊,孫大當家啊,洋寡婦啊…聽說,津門還有你個師姐,什么時候接人啊。京里還有個楊翠玉呢,對了,巴總教習的千金,是不是等到放假,就又該從普魯士來華了?今年她差不多該畢業了,說不定一來,就再也不走了。”

  “我知道,確實是不大好…”

  毓卿一笑“我只是覺得,你對我太好了一些,這若是你的真心自然是好,若是只為著我的格格身份,我就心里不安了。雖然我希望你只喜歡我一個,可是表面工夫一定要做,內宅里總要裝出一視同仁才好,我可不希望她們拿我當敵人,三個人聯手對付我一個。還有,你軍營里不管,沒問題?”

  趙冠侯搖搖頭“管什么,我那套練兵術,下面的人也學去了,蕭規曹隨,按著我的路走就是了,其他的由他們去。我只要部隊聽話,別的不去管他。德州是個好地方啊,位置得天獨厚,籌措糧餉方便,養我一個標,綽綽有余,我的日子過的舒服著,沒什么可著急的。”

  毓卿面上卻有隱憂“你舒服著,我倒覺得這事里沒那么簡單,咱們德州最近來的洋人很多,有一些我還認識,是直隸做生意的洋人。我去拜訪過他們,聽說現在直隸鬧拳鬧的很兇。原本山東鬧拳是在鄉下,可是直隸鬧拳,已經從鄉下,鬧到了城里。原本是小縣城,現在,已經開始往名城大邑里發展了。我也納悶了,明明趙老祝都被打了活靶,怎么還有人信這個,而且越練越多了?”

  趙冠侯道:“趙老祝被打成篩子,還是砍成肉醬都沒用,江湖口無量斗,拿話問不住江湖人。他們可以說,老祝沒死,只是兵解。命里有此一劫,借官軍的手應劫轉世,打爛的是肉身,魂靈早飛走了,附在誰誰身上,這很簡單個事。真正決定拳匪興亡的,是朝廷的態度,從毓佐臣調到山西做巡撫,我就看出有這么一步了。他在山東鬧的烏煙瘴氣,結果直接派到北五省最富庶的山西為巡撫,這擺明就是上頭有人護著他,而且支持他的作為。他這個人,除了清廉以外,別無所長,時下的大金,誰又真的喜歡個清官了?思來想去,那就是仇洋這一條,能給他換頂子,朝廷里對于洋人是這么個態度,拳匪自然就越鬧越多。這事,出在端、莊他們身上,有這幫人在,拳匪就鬧不完。”

  趙老祝是在春節前,于濟南鬧市執行的槍決,當時,端王派了封電報過來,希望袁慰亭手下留情,免傷民氣。袁慰亭與幕僚磋商一番后,回復則是,趙老祝不加刑罰,只試神通。事先給其治傷,并讓其設壇做法,之后再以槍射,十幾只米尼槍一個齊射,人被打成了篩子,還拍了照片。

  按說連總頭領都被證明神通為假,下面的人便不該再受愚弄,可事實上,現在拳民在直隸的聲勢,反倒比在山東為大。前不久,淶水那里,更發生了拳民戕官事件。

  幾壇拳民殺了統領楊福同,尸身被卸成幾塊,慘不堪言。而事后,官府卻并沒有對拳民進行懲處,反倒是革了楊福同的職,大學士剛烈對此事的定性為,楊福同不該先傷義士,一切典恤就都取消了。

  既然殺官的拳民成了義士,飛虎團的地位便不容撼動,之后,更有直隸總督豐祿以自己的儀仗送與津門飛虎團老師張德成使用之事,以堂堂疆臣首領之尊,對拳民跪接跪迎,體統盡失,威儀無存,這制度二字,也就無從談起。

  朝廷樞臣居然做此表態,封疆大吏亦自折身價,到了基層這一層,秩序二字,也就徹底蕩然無存。涿州、易州相繼為拳民所占據,官軍反倒被驅逐出去。

  兩地之內殺教民、燒教堂,鬧的極不成話,被戕者不知凡幾。乃至于戴眼鏡、持洋傘者亦不能保全首領,飛虎團中,也有殺十毛的說法。從真正的洋人大毛子,到教民二毛子,說洋話的三毛子等等,排列下來,皆都要殺。

  大戶人家只要被指為里通外國,隨即就被攻破,滿門不能保全,財產則劫掠一空。與山東不同的是,這回沒了官府參與分潤,三處均分之規,變成了二一添做五,倒是朝廷不與民爭利的典范。

  直隸洋人大量逃往山東,倒是活躍了山東的經濟,加上趙冠侯幾個月的德州管理計劃,使德州的環境大為改觀,更多的洋人愿意留在德州發展,從繁榮德州本地市場的角度看,自是大有好處。

  但是毓卿終究是金國的格格,考慮的問題不是德州一點,而是金國一面。連涿州、易州都被拳民所占,過了易州,不遠便是帝陵,若是動搖了陵寢,她作為完顏氏的子孫,就無臉面對祖宗。

  且津門、保定皆是直隸總督治所,連那里都鬧了拳,這京城怕也未必能保,她總覺得,這絕對不是個好現象,心里總覺得異常緊張,有什么大事,就要發生。

  “端王!”毓卿恨恨道:“這個禍國殃民的東西,要真是惹的洋人翻臉,提兵來犯,到時候看他怎么辦。這人怎么這么糊涂,信了拳民的鬼話。”

  “他糊涂?他比誰都明白著。”趙冠侯冷哼一聲“端王府里有那么多武林高手,什么江湖手段能瞞的了他?可是現在的情形是,他兒子想當皇上,洋人不讓他兒子當皇上。有這么一撥混人,能替他收拾洋人,讓他兒子登基坐殿,你說他站在誰一邊?洋人來,割地賠款,是找太后和現在的皇帝說話,沒他什么事,也不用他出錢。可最后的實惠,可是他得著,你說,他糊涂么?”

  毓卿臉色一白,怒道:“這個承漪,果然人如其名,是個狗東西!等到真惹了大禍,我看佛爺怎么跟他算帳。”

  兩人正說話的當口,樓梯處傳來腳步聲,霍虬快步上來,將一份電報遞到趙冠侯手里,袁慰亭電召,命他帶十格格火速前往濟南,不得延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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