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格格聽了他的敘述,也點點頭“話是這樣說,李大叔聽到了也一定高興,可是現在是萬歲當政啊,若是為這事真的把你拿了,可該怎么辦。”
“怎么辦?涼拌。到時候你記得給我送飯就完了,我當混混,還沒住過天牢,要是真逮進去,也好嘗嘗是什么滋味。還是那話,我沒犯殺頭的罪過,身上有黃馬褂,頭上有單眼翎,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著。”
十格格雖然知道這種鬧衙門的事至多是摘頂子,不至于下監獄,可是心中總有些不放心,一咬牙道:“那我也不走了,就留在這陪著你。步軍統領衙門的人我很熟,有我在,他們不敢把你怎么著。”
“那可不成,那樣我的毓卿,名聲可就不好聽了。我惹的簍子我頂著,哪能讓你跟著挨雷。”
被趙冠侯捉住了手,又聽到一聲我的毓卿,十格格心里一甜,越發堅定“名聲…我豁出去了,大不了就跟阿瑪把話挑明了,也落個痛快。”
等到了天色傍晚的時候,門上的人跑進來,神色上有些不自然。最終還是說明:步軍統領來了一隊兵,就在門外,帶隊的是個翼尉,發話要進來帶人,話說的很兇,場面擺的也很足,但是只堵了前門,后門卻沒留人,看樣子是要網開一面。至于是走≠√長≠√風≠√文≠√學,ww□w.cfw↙x.n◇et是留,就請趙冠侯自己決斷。
“崇受之這是要瘋!居然真為這么點破事,就發兵來帶人?我倒要看看,今天本格格就在這,他們誰敢帶你走。”
十格格說話間就站在門首,趙冠侯朝一旁的賽金花一笑“二姐,看這派頭,她比我像寨主。”隨后一把將十格格拉開 “格格,您先一邊待會,二姐,麻煩一趟,出去把那位翼尉老爺請進來,我跟他聊聊。他擺這個陣勢,就是要把我驚走。我要是真走了,不是承認自己被張陰恒給嚇住了?凍死迎風站,餓死腆肚皮,濮儁我都沒在乎,還怕他個步軍統領衙門?到哪我也不在乎他。”
毓卿急道:“你別犯混,那天牢不是好去處,到里面不死也是半條命。你這官在京里不算什么,他們不會怕你,濮儁那次是沒逮到你,步軍衙門現在卻是人在外頭。這天也晚了,要找人可不好找,要不你還是先去六國飯店躲一躲,我去找阿瑪幫忙。”
趙冠侯哈哈一笑,先是趕走了仆人,又在十格格手上一捏,“我的格格,你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他們擺的這網開一面的陣勢,為著不就是讓我跑么?我只要往六國飯店一跑,一個勾結洋人的罪名,就逃不掉了。所以我被帶到步軍衙門沒什么,要是跑到六國飯店,可就不好出來了。”
十格格一拍額頭“我一下繞住了,卻是沒想到這一層。這該死的張陰恒,在衙門里跟阿瑪過不去,這又跟你過不去,我饒不了他。”
“那是后話,現在咱們第一要做的就是不上當。任他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他想讓我干什么我就偏不干什么,跑是絕對不能跑的,進衙門就進一遭,我倒看看,崇受之會做何決斷。等他們把我帶走,格格你幫我去找個人,就是那位楊都老爺,我花二百兩銀子,買他再動一回筆。”
那名翼尉雖然是三品武官,可是在京城里,這種官職不值錢,在十格格面前就更不算是個官。一進屋,就要緊著上前請安“十爺,您好,小的展英,給您請安了。”
“展老四,我說是誰帶兵拿人,鬧了半天是你啊,你膽子不小,連我的朋友也敢逮了。”十格格穿著洋裝裙服,就不好再像過去那樣架二郎腿,但依舊是冷眼乜斜,抱著肩膀,一副一言不合就要開打演武功戲的做派。
“怎么著,后面有給你撐腰的了,就不拿爺的面子當面子了是吧?也不想想,你當這個翼尉,是靠誰捧你,信不信爺一句話,就摘了你的頂子?”
“十爺,小的這也是沒辦法,上命難違,身不由己。您既然這么說了,小人回去之后就回一句,來的晚了,人不在家,至于后面該怎么辦,就是上頭的事,小人做不了主。”
趙冠侯一笑,把話接了過來“這么說,這是一位真正的好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就不好讓朋友為難,你帶了這么多人來,不帶我回去,也很難跟上面交代。我能問一句么?是有旨意,還是怎么著?”
“沒有旨意,就是帶您到衙門里問話,可能著還有個對質。張大人把折子遞上去了,肯定是要參人,這…上面的意思,我們猜不透。崇大人的意思是,把您請過去最好是兩下和解,再不然,就是等等上面的裁斷。”
“你們崇大人的意思,是怕我跑了,他不好交代。行了,我跟你了解了這事,也算是成全你。怎么樣,是上銬子,還是捆著走?”
見十格格鳳眼一瞪,展英連忙道:“沒有這個事,小人在外面備好了車,請您上車,不讓外人看見。您這點事,應該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鬧的太過,左右不過是打一頓板子,想來也不用太過擔心。”
“擔心?這我倒是沒有過,就是替你們崇大人擔心,自來請神容易送神難,讓我到步軍統領衙門里去的是他,要想讓我出來,他恐怕是不成。”
步軍統領衙門掌管京城治安,捉人的事也不知干了多少,敢和統領衙門放這種狠話的,趙冠侯還是第一個。展英不知他有什么倚仗,只好賠著笑臉,將人請到車上,心里則想著:等到了地方,你也就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去處了。
車子并沒去步軍統領衙門,而是直接把人送到了看押犯人的三里屯監房。人送過去時,天已經到了深夜,監房的管獄從睡夢中被砸起來,自然就有些不快。
趙冠侯手快,不等這名小管獄開罵,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已經塞了過去,可那人并不接銀票,就著昏暗的燈火,打量他幾眼 “就是你,掀了張大人的公案啊。膽子倒是不小,外來的武官,就是夠橫。可是在衙門說是在衙門,在我這可是在我這,一個地方一個規矩。在監房這,我說了算。怎么就這么散著就來了?這還要不要朝廷王法了?來人,上枷。”
兩名小牢子抬了半扇枷過來,另外半扇還不知道放在哪。這種魚鱗枷,乃是給死號用的,整扇枷的分量在一百二十斤以上,被這樣的枷鎖上一晚上,確實是不死脫層皮。
趙冠侯目光一寒,卻是撩起了罩袍下擺,露出了里面的黃馬褂一角“我看誰敢!這枷戴著方便,摘下來,可就費勁了!”
這名管獄也是一愣,看向展翼尉“大人,這怎么回事?犯人進牢,怎么還穿著黃馬褂,要是這樣,這人犯我可不敢收。他要是仗著有這個愣往外走,我可攔不住。”
“攔不住,你也得攔,這是崇大人交代的公事,誰敢不好好干,就趁早給我走人。”展英在十格格面前恭敬,在這名管獄面前,卻沒好臉 “你給我仔細著些,這人就是在你這睡一宿,明個天一亮,估計就該放了。要是你這出了什么幺蛾子,可別說我沒告訴過你,咱大人到時候,也不會保你。”
這名管獄見展英翻臉,忙將他拉到一邊,嘀咕了半天,可是卻沒有談妥。展英一抖袖子,用手指了指這名管獄的鼻子“話我已經給你說透了,這事我不摻和,反正要是鬧出點事來,你自己擔這個沉重。十爺是什么樣的人,你自己心里有數,到時候可別指望著往我身上推。”說完這話,轉頭就走,竟是一刻也不多待。
步軍衙門監獄分了五大一小,一共六個圍起來的院子。其中一個關押女犯,小的院子關押犯了法的普通女真人。以條件而言,則以那里為最好,趙冠侯身上有錢,按說是該往那院子里關,卻不想直接被帶到一處大院子前,先是開鎖,隨后就一路到了最深處的一處監房。
夜已經深了,提著燈籠的牢子在前開路,兩盞破燈籠,光芒明暗不定,如同鬼火,趙冠侯跟在后面,情形仿佛是陰兵過境。囚犯們雖然睡下,可是大門一響,就都醒過來,向外面瞧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等到了監房外,趙冠侯只問到一股刺鼻的臭味襲來,牢門一開,人就被推了進去。那名管監的在外面咳嗽一聲“里面的人好好的啊,這位就在這過一夜,明天就放,別胡鬧。”
等到獄卒去了,黑暗的牢房里,忽然亮起了一束燈光,一燈如豆,微弱的燈光中,十幾條身影,自墻根、稻草中,或是角落里站起。附近牢房的犯人也睜開了眼睛,緊張的向這里看著。
趙冠侯打量了一下這些人,發現他們有個共同特點,就是都沒戴鐐銬,若是自己戴了鐐,手腳上便被束縛住了。他冷笑兩聲“張陰恒就這點氣量,掀了他的公案,就要安排這陣仗?真小氣。”
“少廢話,我們雖然犯了王法,但是卻沒失去良心,最恨的,就是賣國求榮的奸賊!跟你透個底,我們都是死號,所以…什么都不怕。所以,你明天或許可以出去,但絕對不能是站著。”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卻不知,是誰發出的。
趙冠侯也冷笑了一聲“死號?這倒是有點意思,怎么把我跟一群死號關到一個房里了。你們要真是死號,我倒是省事了,殺死號,總歸不犯法不是…”
拳風呼嘯,一記怒拳轟出,卻是從燈光始終沒有照射到的角落里襲來,緊接著,就是幾聲悶響,以及一聲慘叫。一個尖利的聲音高聲喊道:“快來人,殺人了!”
錫拉胡同,張府之內,張陰恒聽到康祖仁的回復,氣的將手里的茶碗摔了出去。“胡鬧!你簡直是胡鬧!誰讓你去給監房送錢的!我只是要在監房里關他一晚,讓他知道一下厲害,明天再把他保出來,一收一放,他就該知道輕重,今后不敢任意妄為。你怎么能讓人進到監房里去傷人,這種行為,與潑皮有什么區別?”
康祖仁不敢說十文錢那事,只好道:“大人,學生只是不憤他掀了您的公案,眼睛里沒有上官,沒有想太多。不過您放心,我找的都是我們會館里會武功的人,他們打人很有分寸,不會出人命的,只是讓他臉上受點傷,幾天之內沒法出去見人而已。”
“幾天?你剛才說,你讓他們打他的臉?”張陰恒面容一滯,他確實沒想到,沒經過官場沉浮鍛煉的人,連這些衙門里基本的陰人手法都不掌握。
就算是要打人,也不能在臉上帶傷,這是起碼的官場常識,怎么他連這個都不懂。他此時顧不上理睬康祖仁,而是喊著自己的管家“趕緊去趟三里屯,傳我的話,把人保出來,有什么話等他出來再說。這事搞不好,要出岔子。”
就在趙冠侯掀了公案不久,頤和園里的慈喜已經聽到李連英的回報,厲聲訓斥著“胡鬧,不成話,這怎么當了官,還耍混混?非得好好收拾一頓不可,否則這小猴子,就要鬧了天宮了。”可是等到晚上用膳時,卻比平日的胃口都好,飯都多進了半碗。
次日清晨起來,李連英伺候著慈喜梳頭、上頭,插了首飾,又吩咐著進點心。慈喜卻搖搖頭“不急,你去問一問,那小猴子放出來沒有?關一宿也差不多了,關時間長了,就寒了人心。統共沒多大點事,不就是掀一張桌子么,關一宿也就該過去了。”
李連英轉出去時間并不太長,回來時,臉色就有點尷尬“老佛爺,這事有點麻煩,怕是不大好辦,這里面出了人命了。”
“人命?”慈喜把臉一沉“好端端的,怎么會出了人命?誰殺了誰?”
“監牢里,有人與趙冠侯撕打,不知怎的,這里出了把刀,那人讓趙冠侯一刀給抹了脖子…”
剛說到這,慈喜已經重重的一拍桌子“這簡直是豈有此理!他就算進了監房,也是自己住單間,是誰讓他們把朝廷命官,和外面的人犯混著關的?這里面,怎么又出了帶刀的了?受之這差事,是越當越回去了。我現在歸了政,這事我不管,可是連英,你去皇帝那幫我看著,要是這事就這么糊涂著過去,我可不答應。還有,去問一問,那小猴子受傷沒有,別的人,有沒有傷亡。把事情來龍去脈,給我查個一清二楚,我要聽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