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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的采訪,其實就是一場設定好劇本的拍攝表演。
劉學佳雖然剛入行不久,憑借好運氣才得到了轉正的機會。但這不意味著她是一個懵懂無知的菜鳥記者。
乒乓球館的休息區。
與劉學佳是同一個采訪任務的男同事正調試著攝像機,神情專注認真,剛剛還在抱怨等了太久,他卻不敢對拍攝工作有什么懈怠,因為即將進入鏡頭的,是幾位他無論如何都得罪不起的大領導。
這年頭誰都害怕失業,在云陽市,即便是攝影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找。
劉學佳在一邊對著小鏡子補妝,嘴唇上涂了她最喜歡的櫻桃粉。她發現自己的領口有些低,下意識地將領口往高提了提。心思一轉,她微微猶豫,又將領口拉低到原來的位置。
“人生總是充滿了妥協啊…”她這樣勸著自己。
劉學佳忽然想起了那個救了自己的清秀男生。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刻的慌亂與驚恐,也忘不掉溫謙亦臂膀給自己帶來的那種安全感。可是她不想再與溫謙亦產生過多的接觸,這不是薄情寡義,而是她在面對未知風險的時候,選擇了一個最穩妥的處理辦法。
逃避。
能夠在那么危險的大爆炸中安然無恙,甚至還有余力去救人的家伙,真的會是表面上學生身份那樣簡單么?
劉學佳平時就喜歡看一些情啊愛啊的女頻小說,幻想過有一天,會有某個來歷神秘闖入到自己的生活里。比如一個從組織退役,用普通生活隱藏自己身份的冷面殺手?
可是等到自己遇到了的時候,又不免唾棄自己的葉公好龍。
劉學佳不是犯花癡的未成年小女生,她的理智讓她做出了最穩妥的舉動,那就是遠離這個救了自己命的危險家伙。心中有種難以言表的愧疚,但是她還是按捺住了內心中的沖動。
“對不起…”
男同事聽力不錯,轉過頭來問了句:“你說啥呢?”
劉學佳回以嫵媚一笑,迷得這男同事眼睛有點發直。她笑道:“沒說什么,時間差不多到了,準備采訪吧。一會領導打球的時候,記得鏡頭要體現出政府部門崇尚運動的精神風貌。”
那群酒桌革命家哪有什么精神風貌?
美人在前,男同事的腦子突然有點短路了。
溫謙亦本想直接離開云陽體育館。
由于穿戴了黑色背心的緣故,在精準的電刺激下,他身體的新陳代謝速度是正常的數倍,早上吃過的運動能量棒很快就被消耗殆盡,50g的焦糖混合物沒辦法支撐得了身體的能量消耗。
所以他餓了。
但不是那種胃袋收縮,看見食物都會兩眼放光的饑餓。
更像是當身體的某種指標達到了臨界預警值,機體發出電訊號通過神經束傳送到大腦,然后大腦迅速得知并且將其記錄在案,等待溫謙亦的主觀意識去處理這需求提示。
正因為有這種被理智淹沒的怪異冷靜,導致他反而沒有什么胃口。
而且表哥劉寧的遭遇讓他情緒有些不順暢,胸口像是堵了東西一樣沉悶,讓他心情漸漸的變得煩躁起來。
云陽這種小地方,很容易就能遇到熟人。
淡淡的煩躁感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絲尷尬。他早上才剛剛拒絕了張瑤去體育館一起健身的邀請,這時候卻自己出現在這里。
面對張瑤瞪著大眼睛、氣鼓鼓地模樣,溫謙亦只能故作咳嗽。
聰明的女人最懂得如何處理尷尬。更不用說是別有用心的聰明小女生。
張瑤沒有責怪,或者是說些難聽的氣話,只是把手里的乒乓球拍往溫謙亦手里一塞,指著不遠處的球桌,聲音清脆道:“陪我玩一會兒!”
兩個人相互喂著球,一邊隨便聊聊天。
張瑤告訴溫謙亦,今天云陽體育館的籃球館有一場省內舉辦的業余籃球賽。正好是周末,大家也需要一些娛樂來放松放松。班長羅迪提出了看比賽的想法,她不僅親自給同學打電話,然后還出錢買了十多張票。
那邊的籃球比賽剛剛結束。
張瑤不急著回家,打算玩會乒乓球再走。
溫謙亦也沒問為什么一個人帶著兩副球拍這種愚蠢問題。
“還有十天就要高考了。”
張瑤揮動球拍,盯著跳動的白色小球,語氣平淡就像過去她們兩人正常聊天一樣。
“是啊,時間真快。”溫謙亦發自內心感慨道。
張瑤平靜道:“我的母親,她曾經告訴過我這樣一句話:當你說不的時候,要像一堵墻,不能像一扇門。”她扣球的動作越來越用力。
“不要給被拒絕之人希望,很有智慧的說法。”
“你知道你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什么?”張瑤忽然停下了手中動作,將小球抓在手心。
溫謙亦搖頭。
“你是特別的,與同齡人完全不同,性格內斂又溫和。但一個人與環境格格不入的時候,他的一切理智就失去了應有的正常,顯出各種病態。只有讓他回歸本性,才會有良好的結果,使一切顯出正常。”
張瑤再次將球發出,釋然地笑了笑。“我發現你變了,變得…更加像你自己。”
呯——
呯——
溫謙亦陷入沉默,只是在揮動著手中的乒乓球拍。乒乓球在桌面上跳動,有種不由自主又肆意妄為的律動感。
小球再次飛向張瑤,她卻沒有選擇接下。
“我要回家復習了。”張瑤輕輕將球拍放在桌面上,凝視著溫謙亦,輕聲道:“謝謝你陪我。”
張瑤轉身,帶著點不舍緩緩離開了。
不遠處,那個圍滿了人的高檔球桌旁邊,忽然爆發出歡呼聲。
“還是趙局長寶刀未老!”
“小王可是上次市里乒乓比賽的冠軍,這回使出了真本領,也才小勝一籌。”
“這叫強中自有強中手,趙局長的功力深著呢!”
人群散開,露出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正是趙局長。
趙局長緊了緊腰帶,可是這肚子怎么也收不回去,手上使勁一用力,腰帶差點被崩開。
這個小動作讓他累的氣喘吁吁,索性不再管,手一伸接過旁人遞來的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豪邁道:“小王這個人,還是有點水平的嘛。不過,你雖然拿過市里比賽的冠軍,也千萬不要驕傲,還是得多加練習才對!”
“是是是,趙局您說的是啊!”王厚才連連點頭,急忙回答道。
劉學佳遞過話筒,笑瞇瞇問道:“這位領導,請問您對市政府加強精神建設,鼓勵全民健身的口號有什么看法呢?”
“以后再說!”
趙局長一擺手,他瞥了一眼這個漂亮記者,心里略有不快。他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累的精疲力盡,哪里有時間接受什么采訪,反正就是走個過場。
提起小王,他心里既不滿意又滿意。不滿意的是小王不怎么懂什么叫做分寸,不知道再放放水嗎?哪有這么跟領導打球的!差點當場丟人!
滿意的則是王厚才的資歷。跟市賽冠軍打,自己即便累成如此不算太丟份。哪怕說出去也是臉上有光的事情。
趙局長以及眾多媒體離開了。
王厚才面紅耳赤,嘴巴咧到了耳朵根上,他知道這次機會難得,在趙局長面前好好露了一次臉。這時候心中的喜悅溢于言表,走起路來都有點輕飄飄。
他抬腳要走,忽然瞥見了一個熟悉面孔。
這不是劉啥玩意他表弟么?
他還在這干什么?
王厚才走過去,拿起張瑤留下的球拍,放在手里掂了掂,說:“拍子不錯。自己站著多沒意思,玩玩?”
溫謙亦緩緩轉動脖子,面無表情地看著王厚才。
目光十分平靜,不摻雜任何情緒的波動,就像是一灘黑色的水。
沒來由的,讓王厚才感覺心中一顫,似乎驚擾到了某個可怕的存在。他將這想法拋在腦后,只當是自己興奮之余的心悸。剛剛和趙局長打的時候,一直收著力道實在沒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找這小子打球,難道是想體驗一次虐菜的酣暢淋漓?
啪嗒——
溫謙亦將乒乓球扔了過去,什么話都沒說,什么準備姿勢也沒擺,只是靜靜站在原地。
力量、速度、旋轉、落點是乒乓球技術的基本因素。
王厚才是此中佼佼者,哪怕是發球都充滿了技術難度。他也沒打算留手,腰部收緊,橫拍直推,一記速度極快的上旋球揮拍而出,嘭的一聲射了過去。
他有點失望,沒有看見沒有預料之中的驚慌失措。
眼前這個青年人穩穩地將球送了回來,低著頭,看不見臉上的表情。
王厚才咧嘴一笑,心道這才有意思。右手猛然一抽,回打出了技術難度頗高的沖側上螺旋!
小球擦著邊線彈跳到了地上,如果計分的話,他拿到了這一分。他還沒來得及體會這種輕松愉快的感覺…對面突然發球過來。
“遲疑不決!”
王厚才心中一驚,急忙側身回擋。
“優柔寡斷!”
他低估了球的力道和速度,慌慌張張中,動作都有些變形,才堪堪將球削了回去。
“縮手縮腳!”
小球再次襲來。沒有花俏的技巧,只有驚人的速度!王厚才硬接了這一球,竟然感覺手腕發麻!
“瞻前顧后!”
這一次,王厚才雖然盡全力將球打了回去,但自己也因為難以維持平衡,向地上摔倒去。半空中,他突然有一種被槍口瞄準的驚恐,沒來得及發出叫喊就聽到了那一聲怒喝。
“全都是——”
“破綻!”
呯!!!
巨大的聲音回蕩在乒乓球館里,好像什么東西突然爆炸。
“發生什么了?”
“啥玩意爆炸了吧…”
乒乓球館里略有驚慌,有些體質稍弱的人出現了耳鳴的情況。等到人們從驚恐中反應過來的時候,某個家伙早就消失在了場館里。
一個男人用手指著東側的玻璃幕墻,目瞪口呆:“臥槽!”
人們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短暫的鴉雀無聲后,則是潮水般襲來的議論紛紛。乒乓球館的玻璃幕墻上赫然出現了如同蜘蛛網一樣的巨大裂紋!
到底發生了什么?
恐怕只有劉學佳知道一丁點事情的線索。
場館外,她和同事正在采訪車附近收拾著東西,突然的聲響將她們嚇了一跳。
幾乎是同一時間,巨響過后緊接著什么東西落地的“吧嗒”一聲。
劉學佳嚇得心一顫,她轉過身,發現了吧嗒聲的來源,是地上落著一個淡黃色的扭曲塑料團。接著,她又看見遠處如同被子彈擊中的玻璃幕墻,在這十幾米遠的地方似乎都能看得見裂紋中央的小孔。
橙黃色的塑料團隱約傳來強烈的塑料燒焦味。她剛想撿起,指尖就感覺到空氣中燃燒的余溫。從殘留的圖案上,她艱難地認出了“紅雙喜”的扭曲字樣。
男同事咽了口唾沫:“紅雙喜?這大小怎么像是…乒乓球?”
“不,不可能吧。”劉學佳遲疑道。
她心里其實認同同事的猜測。因為這淡黃色的塑料,從大小上來看,真的很像是皺成一團的乒乓球。而且…只要是對運動器械有所了解的人,都聽說過大名鼎鼎的紅雙喜。
但是…
什么樣的乒乓球能夠穿透玻璃幕墻?燒焦地味道漂浮不散,讓她有一種火藥推送乒乓球的離奇猜想。
雖然可能是政府采購的廉價國產玻璃,但也不至于——
劉學佳拿起相機,剛想拍下來,猶豫了一會又把相機收了回去。從這卵殼破碎般的形狀中,她嗅到一種毛骨悚然的味道。似乎從這裂開的乒乓球中,有什么恐怖的東西已經掙脫而出。
她放棄了。
這有駁記者的天性。
可奇怪的是,無論是劉學佳還是她的男同事,都沒有發現新聞事件的興奮與欣喜,而是你看我、我看你,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
乒乓球館的人想要找到玻璃破碎的始作俑者,卻毫無所獲。
直到有人驚奇的發現,剛剛還風光萬丈的小王,此時如同虛脫了一樣,渾身濕透地躺在乒乓球桌底下,散發著某種難聞的味道。
球桌不遠處扔著一個膠面徹底燒焦了的乒乓球拍,拍身碎成無數塊。有熱心腸急著救人,根本沒注意腳底下的東西,不經意間一踢,徹底變成了一地木渣碎末,與公共場館中的垃圾殘土不分彼此了。
“唉呀媽呀,打110啊,這小子拉褲襠了!”
“愣著干什么啊,趕緊給云城新聞熱線打電話,提供新聞線索有50塊錢呢…”
聲音遠遠地飄過來,劉學佳和同事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么。
乒乓球漸漸冷卻了下來,凝固成為了一團誰也瞧不出本來模樣的東西,扭曲的紅雙喜字樣完全不見了。現在更像是有人吐在地上的大號口香糖。
橙子味的。
劉學佳腦海中閃過一個熟悉的清秀面孔,她頭一次對唯物主義產生了懷疑。2k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