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考上了大學,對曲家來說是大事,酒宴的舉辦地自然是在胖子的飯店。
何舟因為外婆生病回來,剛好也參加了這場升學宴。
宴請結束后,他送給了曲阜一支鋼筆,曲阜笑著接了。
“謝謝。”她扭開筆帽,灌滿墨水,在辦公室的桌面上找了一張廢紙,筆走龍蛇。
“像男孩子的字體。”何舟不得不承認,她的字非常的好看,相比起來,自己的跟狗爬似得,等她寫完,他又不自覺的念道,“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
曲阜笑著道,“廢話,我學的是顏真卿,當然是像男人寫的,等我自成一體,有自己風格了,我就誰也不像了。”
何舟點點頭道,“是的,不過怎么看也是好看。”
“謝謝你能來。”她苦笑道,“其實我不想辦的,我不喜歡在人堆里像個猴子一樣,被人看來看去。”
她們家,有時候她是能當家做主的。
但是有時候吧,她是沒法堅持己見的,比如她老子一個大老爺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向她訴說自己艱辛和不易的時候,她不得不妥協去滿足父親的要求。
其實,她明白父親的心思,表面是因為她升學了慶祝一下,內里還是向外界昭示他老曲家的氣派,她是大學生,連被稱為傻子的哥哥也成了有錢人。
很明顯,父親的目的達到了,這次來的不但有曲家的一些親戚朋友,還有她老娘那邊的早就不聯系了的親戚。
窮在鬧市尚且無人問津,何況還是她們這種城郊結合部的。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她老娘的問題,腦子有問題,不能聯絡感情,長久下來也就淡了。
通過這次升學宴,好像過往中斷的親戚關系也得到了延續似得。
“我也不喜歡。”何舟很理解她,畢竟想當年她老娘也是這么展示他的,“選浦江可惜了,幾號開學?到時候我在浦江站接你。”
他沒想到的是曲阜會選擇浦江的大學,按照她的分數線,可以有更多的選擇余地。
曲阜笑著道,“離家近啊,坐火車十來個小時就行了。九月中旬開學吧,不需要你接的,我沒那么矯情。”
這倒是她最真實的想法。
何舟道,“到時候電話聯系。”
曲阜把鋼筆遞給何舟,笑著道,“你寫寫,我看看你的字。”
何舟訕笑道,“我的字很難看的。”
倒是實誠的很。
“我看看。”曲阜堅持道。
何舟看她堅持,只得接過筆,硬著頭皮在紙上寫下: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曲阜原本以為何舟是謙虛,結果現在看來,說的完全是事實,別說和她比,和她哥曲陽都差了老遠,她后悔不該揭人家老底的。
盯著他的字,尋思了半天,最后笑著道,“不錯,至少你寫的我還認識。”
“你真會聊天。”何舟白了她一眼,接著嘆口氣道,“我摹寫過很多字帖的,結果沒什么用處。”
曲阜道,“那你肯定沒臨過字帖,下筆要謹慎,把筆畫橫平豎直寫到位,隨時想著字帖上的結構是怎么樣的,不能亂連筆,簡寫。”
實在忍不住,她再次拿起鋼筆,把何舟的字重新寫了一遍,笑著道,“比如‘樓’字,是左右結構,你寫的有點密,而且連筆也不對,每個字的連筆都是有固定規范的。”
何舟嘆口氣道,“得了,我是沒救了,以后慢慢再改吧。”
他現在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自己的簽名了,畢竟要經常在文件上簽字的。
趙春芳在縣里的醫院已經住了一個月了,她不愿意是省里,更不愿意去醫療條件更好的大城市。
按照她閨女招娣的條件,國際上最好的醫院都是可以隨時安排的。
但是,她都不樂意。
因為她心里明白,她是沒救了,她精明一輩子,哪怕是閨女們刻意瞞著病情,她心里也有數。
她暈車,怕折騰,允諾她坐飛機,她也不稀罕,要不是指望醫生打點止疼針,她連縣醫院都住不下去。
她一輩子折騰,一連生了五個,對生兒子很執著。
能吃,嘴巴巧,會罵人,但是絕對不是什么懶人,家務活雖然依靠大閨女多,但是地里活,一樣不比和何老西干的少,仗著體格優勢,百十斤的擔子挑起來健步如飛。
上床一把剪刀,下床一把鋤頭,重活細活都能做。
所以,即使她缺點很多,她還是有村里人值得敬佩的地方的。
“媽,你要不聽我的吧,我們去省城大醫院,那里做個小手術,病就好了。”招娣還是在做最后的努力,這一個月在醫院里照顧老娘,雖然是姐弟幾個輪流的,但是她也很疲倦,眼皮子就沒放松過。
“茅坑發大水,臭浪。”趙春芳病懨懨的,原本富態的臉面,也迅速的干癟了下去,眼神黯淡,但是,她還是依照以往的性子努力的喊,但是中氣不那么足了,喊完這一嗓子后,費勁了所有的力氣,立馬蔫吧了。
招娣苦笑道,“咱們有病得治啊,不然受罪的是你是不是?”
趙春芳沒說話。
招娣接著道,“醫生說了,做手術就能好了。”
其實在騙老娘的同時,何嘗不是在騙自己?
醫生說的很明白,做手術的風險很大,即使成功了,也頂多延長老娘半年的生命。
但是,即使是半年,她也愿意爭取一下。
“俺不怕死在手術臺上,怕死在路上,這大夏天的,”趙春芳攢了點力氣后道,“一下子就臭了,擦粉進棺材,要面子的,你別折騰我了。”
“那真不去了?”如果老娘真的不樂意,招娣也決定尊重老娘的意見,每天看著老娘受煎熬,而堅持給她手術,只為了多活半年,不代表真的孝順。
趙春芳點點頭,眼睛微閉,顯然不想再說話了。
招娣拿著毛巾,給她擦了擦額頭,正要悄悄的退出病房,卻聽見老娘喊她。
“我想吃根甘蔗。”趙春芳依然沒有睜開眼。
“我去給你買。”即使她知道老娘肯不動,現在連面條吃起來都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