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繼續說道,“我們接下來不但不能裁人,反而得大規模的招人,只要有學歷,只要有能力,咱們不怕人家工資高,也不怕人家傲氣,不管是剛畢業的大學生,還是學校里的老師,還是國企里面出來的,咱們統統都要。”
大概是學生在學校里學習不認真,不怎么專注于學習,檔案上的表現就不怎么好看了,畢業分配很難有大出息,所以都想著另找出路呢。
同樣,學校的老師們對財富的渴望也不同于以往了,知識不能轉化為財富,很是讓他們受傷。
這對李和來說這是個機會。
他那時候在單位剛剛晉升為科級干部,雖然工資也不低,可是仍然捉肘見襟,入不敷出,正式的打起了走單幫的注意。跟許多人一樣,偶爾外面的小作坊和鄉鎮企業接點私活,比他工資還高呢。
大家都是躁動不安的寂寞,有點能耐的都想著出國,拼勁全力考托福,怎么也要出去的。這一年小布什簽署了一項命令,讓在美國的四萬中國留學生都有機會得到永久居留權,更是激起了這一波“托派”的激情。
他呢,當然也曾經想著出國,可是一有單位束著,二是拖家帶口,后來連下海都是帶著委屈含著淚下的,不成功便成仁罷了,哪里還敢有更高的奢望追求。
不敢他又是知足的了,他有一兒一女,正好組成了一個好字 突然間,他不敢再想了,害怕那個人影又在腦海里掠過。
他把身子嵌入了椅子中,手指上夾著一支煙,往煙灰缸里彈煙灰,再送往雙唇之間。
廚房里好幾個女人在忙活,自然是周萍掌廚,何芳和常靜、馮老太在旁邊切菜洗菜。
付霞正端菜進了堂屋,接了話說,“哥,我同意你這話,我正央著方廠子幫我介紹幾個人來。”
方廠長說的是方向,他的印刷廠現在已經招來了十幾個高校和研究所出來的人,雖然大部分是兼職性質的,可是人家肯來就已經不容易了。“
李和忙著把餐桌擺在了,笑問,“你當了什么理事?”
付霞說,“就是個玩勁,哪里能當做正經,我也發愁,你說就這么個理事,還要經常去開會,我現在連個幫著寫發言稿的人都找不到,每次都是胡亂瞎寫,惹人笑話。”
酒菜上齊以后,眾人聊了一些最近的事情,李愛軍說起了他廠子旁邊的董家墳被盜的事情,說,“那么個小土包平常看起來不起眼,怎么會有好東西呢?”
壽山抿了一口氣,嘿嘿笑道,“說不準是自家墳自家盜,外人不清楚,他們做后人的能不清楚里面有好東西嗎?”
付霞道,“那不能吧?哪里有扒自家祖墳的?”
壽山不屑的道,“五世恩盡后,就是這德行了,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惜我祖上既沒有駙馬爺,也沒有什么都尉,連錢糧單子都沒有,我是想干都輪不上。”
周萍慌忙打叉道,“爸,你喝多了吧,說胡話。”
壽山道,“你懂個什,我爺爺,你太爺,祖上傳下來的世職、世差都五世恩盡了,他吧,考個功名沒能耐,某差事沒來頭,尋個營生吧,又沒本事,可好歹有錢糧,餓不死。結果到我爹這輩,錢糧都沒了。輪到我就自謀生路了,跑到飯店跑堂了,命苦啊。八大胡同、八大祥、八大樓、八大堂、八大居都沒去過,想都不敢想啊。”
“喝點茶。”周萍趕緊給壽山倒了一杯水,好堵住他這嘴。
壽山卻不管不顧的道,“你娘在的時候呢,想著有個安身的地方,可惜我是沒那個能耐,夜眠三尺地都找不著,后來硬是空地搭了個窩棚,冬天灌風,夏天漏雨。以前呢,空地多,都是官地,有來頭的見了都眼紅,門檻高的,門檻低的,都要想法子占一塊。有銀子的蓋四合院,我這種窮哈哈只能搭窩棚。”
李愛軍問,“能隨便蓋?”
壽山道,“都是旗地,后來沒人管了,誰手快,誰錢多,誰嘴大,誰就能搶占公產。”
眾人正喝著,朱老頭和博和尚不知道怎么得了消息也來了。
這兩個老頭子是互相攙著進來的,朱老頭拒了李和遞過來的酒,說,“還想多活兩年呢,不能喝了,不能喝了。”
博和尚先看了搖籃里熟睡的李覽,笑著說,“這孩子有福相,嘴小鼻子大,人說,通天鼻子端,長大做高官,好,極好。”
還送了紫檀串子掛在了李覽的小手上。
何芳聽到很是高興,說,“博叔,你坐著,不喝酒的話,我給你倒杯茶。你們怎么知道我們回來了?”
朱老頭道,“早幾天就得了消息,我孫子不是還在那個方廠長哪里做事嗎,那個方廠長改天來,我要謝他,得他關照。再說,我可是有你家鑰匙的。”
“差點給忘記了。”何芳這才想起來,這兩個老頭經常收了東西,要是沒人在家,東西徑直放地下室了。
朱老頭又對何芳說,“我送什么東西,你們也不能稀罕。待他三歲了,我要是還能熬到那時候,送我那,我教他寫點字。提早學點字,也不耽誤他正常去學校念書。”
“那我提前謝謝了。”李和見過這老頭寫的字,那是真真的好。哪怕他孫子朱瑋琦有點不學無術,可是那手字是得了這老頭的真傳,寫的也非常好,李和看了都有點自慚形穢。
壽山驚訝地道,“不錯的。不錯的。朱大哥字好壞,我是看不出來,可我曉得當年斜煙袋街賣字畫的掌柜的都愿意賣他的字畫。只要裱好了賣出去,都是二八分成。”
朱老頭擺擺手說,“畫店可不是白掛,占墻費一樣要交,咱就是個賣字畫的。沒法跟老于比,人家想要他的字畫,得特意去請,還得貴人請。”
提到了于老頭,大家又是一陣默然。
李和是最懊惱的,當初沒有好好跟于老頭學點字,身在寶山不自知。
寫一手好字,是他多年的愿望,可惜天分不足,不管怎么樣都只能成遺憾了。
飯局散了后,天還沒有黑,大家都要回家,李愛軍、周萍等人都有車,付霞、常靜住在附近,只有博和尚這兩個老頭是打車來的。
周萍對兩個老頭說,“我開車送你們回去吧。”
兩個老頭欣然同意。
人走完之后,何芳也沒什么事做了,廚房里面,常靜等人早就幫著收拾干凈了。她統計了下大家送的紅包和禮物,對李和道,“咱還得安排個時間,請他們一次。”
李和道,“這今天不都吃過一次了嗎?”
何芳道,“你請人家和人家自己來能一樣嗎?我估著吧,后面還應該會有來湊熱鬧的,他們應該遇不到一起,咱不如一次性請了得了,省的今天來這個,明天來那個,咱也更麻煩。我這幾天先不回學校,你趕緊通知了,咱該請的都請了。”
“成,聽你的。”
接下來幾天,兩口子開始聯系同學和以前的同事,在壽山的飯店熱熱鬧鬧的又擺了三大桌子。
原先的同事基本都來了,不過同學中只有一個劉海來了,大多數是家屬代表,趙永奇這次都沒有來,是讓他媳婦馬金彩來的。
十六屆三中全會以后,按照政策,中青年干部都是要到基層去鍛煉,趙永奇、王慧、劉波、周慶這些人都遠赴外地了,有的是貧困鄉、村,掛職鍛煉工作兩三年,有的是包點,有的是跟工作組一起下派。
當然也有不想去外地的,會找關系的,一般都是本地的廠礦企業。
方向帶著楊富貴也來了。楊富貴白凈了不少,留著了長辮子,辮梢還扎了綠色的頭繩,另有一番姿色,一見到小威,就拉著他的手。
小威扭扭捏捏的,左看右看。
李和不樂意了,明明是鮮花插牛糞上,這小子還惺惺作態,氣的踢了他一腳,示意他好好表現。
劉海對李和說,“我過幾天也要走了。”
李和問,“去哪?”
“淮河水利。也是清閑的很,自54年以后,基本沒有過水災,算是風平浪靜吧。”
”水災!“聽到了這個詞,李和腦子里一下子就炸了,他怎么把淮海91年的水災給忘記了!他家里那時候也被淹了,那時候王玉蘭在老家,訊息不通,他急的嘴角冒火。
后來洪水退了,他回老家看到那慘象,現在想起來還是渾身哆嗦。
劉海拍拍他肩膀,笑著說,”沒事,離你老家近,等春節我要是不回去了,我去你老家過年去。“
李和問,”你知道我現在在做什么嗎?“
劉海道,”多少聽王慧說過一點,還別說,你小子不聲不響的,這么大出息了。“
”你知道我有多少錢嗎?“
劉海稀奇的道,”你有多少錢,又不給我,我操那個心干嘛。“
”可是我愿意捐!“
“捐?“
”我愿意捐錢給淮河修出海口!“淮河是一條極其特殊的河流,流域面積187,000平方公里,卻沒有一條海口。
自1194年黃河南侵奪淮入海始,鳩占鵲巢800余年,使淮河不得不借道長江入海。
由于地勢平緩,降雨季節集中,淮河流域形成了“大雨大災,小雨小災,無雨旱災“的慘痛局面。
劉海摸摸他腦袋,說,”沒發燒吧?“
”我先捐兩億,是美金!“李和肯定的說道,他能做多少,總歸要做多少的。可是他做的也不多,總不能跟人說,我預測91年有大洪水吧。
李和立馬蹦起來,說,“你別嚇我!”
“我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