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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新鄉

  春節一過,李和走完幾個親戚就準備動身去一趟新鄉。

  老四道,“哥,你不跟我一起啦。”

  “你在家待著,我回頭再來接你。”

  他一下新鄉火車站,連午飯都沒吃就直奔張婉婷的老家,他還是要確定一下張婉婷回家沒有。

  豫北平原這個冬季沒有下雪,卻是很干燥,冷風吹過,他的臉皮都是一陣的緊巴,死皮嵌了一層。整個豫北和皖北的經濟狀況看著都是差不多,除了少數一部分人是真的先富起來了,大部分人還只是剛剛解決溫飽,改革開放僅僅是沿海的開放,其實跟中西部的關系都不是太大,完全沒有沿海東部那種敢叫日月換新天的魄力和朝氣。

  一直都掛著農業大省、高考大省和勞動力輸出大省的名頭。

  只能說小荷才露尖尖角。

  緊趕慢趕到了張家的村口,他把皮夾克脫下來放進了編織袋,只穿著露出來的那層舊襖子。

  編織袋背在身后,七拐八繞的進了村子,在張婉婷家附近開始扯著嗓子喊,“收鴨絨、鵝絨嘞。可有鴨絨、鵝絨賣。”

  他用阜南話喊的十分賣力。

  “哎,老侉,你看看這個值好些錢。”一個老娘們穿著舊棉襖,拿著一個小布提兜招呼李和過來。

  李和朝布兜里抓了一把鴨絨,用手指捻了捻,然后道,“給你五毛。”

  老娘們不屑的道,“前天人家給我7毛都沒賣咧。5毛肯定不賣。”

  “太潮了,壓稱的很,你還是找人家賣7毛吧。”李和把布兜還給婦女,然后轉身就要走。

  “你嗷個老侉來,你加一毛錢就拿去。”

  “自己留著吧。”李和的目的不是為了收鴨絨鵝絨。他沿著張家的屋檐前后轉了一圈,這已經不是張家的老屋了,前后八間大瓦房都是新蓋的,紅磚黑瓦在這都是土房子的村子里格外的顯眼。

  難道真的是張婉婷回來了?憑著張家的老底子是根本蓋不上這么大宅子的。張家有幾斤幾兩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他又賣力的喊了好幾遍,收絨子咧,確把他大舅哥給招了出來。

  “哎,老侉你來。看看阿家這個。”

  這是李和第二次被人喊做老侉了,大概走街串巷收絨子、收頭發辮子的大多都是他這種口音,都知道是阜南那邊的,習慣了喊做老侉。

  誰是蠻子,誰是老侉真不好區別,一般喊靠南的叫蠻子,喊靠北邊的叫老侉,可這南北界定并沒有那么準確,不過有人圖省事,吃面食的一律喊老侉,吃大米的叫蠻子。

  李和笑瞇瞇的過去接了大舅哥手里的編織袋,這是滿滿的一袋子鵝絨。

  “你講要多少錢,行的話,阿就收著了。”

  他大舅哥穿著簇新的襖子,歪頭道,“你甭逗猴,你自己干這猴的你來問我價。”

  “大哥,我光開價你不滿意都是白搭,你肯定心里有個價,你自己說個價,省的咱浪費時間。”李和不經意間朝張家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只有兩個孩子蹲門口玩鞭炮的紙屑。

  “給個七塊錢拎走。”大舅哥終于說了個底價。

  李和搖搖頭笑著道,“不值這個價,五塊我可以拿走。”

  “你看看你這人,你自己讓阿說的價,說完了你還玩心眼。”大舅哥對李和很是不滿意。

  李和道,“那不能,你們這樣的大戶人家哪里能看得上這一塊兩塊了。你看看這一溜檐子,誰家有你們的房子排場。”

  大舅哥道,“那是,你也長眼了,咱不差這一塊兩塊,可不能做冤大頭,你給個實在價就拎走。”

  “大哥,阿就靠著這個糊口飯吃呢,聽說你們家有人在國外發大財呢,你是爽氣人,非給我計較個一塊兩塊干嘛。”

  大舅哥眼前一亮,得意的問道,“這個你也知道啊?”

  “嗨,這十里八鄉的誰不知道呢,你家那大姑娘名氣老大呢。”

  “那是俺妹子,曉得不?在英國,掙得是英鎊,哎,跟你也說不清楚。”

  李和賠笑道,“那是,阿大老粗一個,也沒讀過書。那你家大姑娘回來了吧,回來了就能做大官,到時候你這兄弟就得沾了光。”

  “沒回呢,要是真回來就好了。”

  “哦,那快了吧。”

  “誰知道呢。”大舅哥感覺不對,轉而問道,“你問這么多干嘛,這鴨絨到底要不要了。”

  “這個價格我收上來不合適,鐵定虧本。大哥,你自己留著吧。”

  李和此時的心里有說不盡的失望。

  此時此刻他只想知道他老婆在哪里!

  “哎,你這人,五塊就五塊,五塊拿走。”大舅哥沖著李和后面喊。

  李和沒搭理他,徑直出了村子。

  在上次找到張婉婷的河堤上,他接連抽了好幾根煙。無奈的嘆口氣,才把舊襖子脫了,重新穿上了夾克。

  回到縣里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回家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他轉了一圈,在縣里最大的一家招待所開了一間房,準備第二天早上再回去。

  在賓館的澡堂子先是舒舒服服的洗了一個澡,搓了一個背,就下樓吃了點東西。

  兩瓶啤酒喝完,肚子有點漲了,看旁邊有個公廁就要進去。

  “哎,哥們,眼生的很啊。”廁所門口兩個毛孩子一左一右攔住了他。

  “滾蛋。”李和一只手推開了一個。他正沒地方消氣呢,還有人來敢找他的茬,他看著像那么好欺侮的嗎?吃青皮都吃到廁所來了,這幫人混的真是太差勁了。一般的小混混想找零花錢都會在人進出多的地方堵著門口,逮著幾個膽子小的學生,這個勒個兩毛,那個索個五分。都是比較有眼力勁的,不會去堵老頭老太和成人,主要目標就是學生。

  最佳的場所是游戲室大門、學校大門和公廁大門。

  兩個毛孩子見李和這么囂張要一起上手,李和沒給他們機會,一腳踹了一個,“瞎眼了啊,馬勒戈壁。”

  在廁所間解決完問題,隨手點了根煙,經過兩個毛孩身邊還不解恨,沖倆毛孩子一人又給了一巴掌。犯他手里算他們倒霉。

  在賓館睡了一晚,回到家的時候接連睡了好幾天,做什么事渾身都提不起力氣。

  王玉蘭手摸著他額頭,“不能生病了吧?”

  “沒事。”

  “那你怎么這樣啊。你想吃啥俺給你做點,你中午都沒怎么吃東西。”

  “真沒事。”李和被老娘煩著了,踢開被子直接上了河堤。

  太陽還沒有落下,他坐在河灘上,那一抹照在余輝他身上,讓他感覺暖洋洋的。他抱著腿,閉著眼睛,此刻什么都不愿意想。

  “你在這干嘛呢”

  “哦,沒事,出來轉悠下。”李和抬起頭,迎著刺眼的光,算是看清了人影。

  “你上來吧,那灘涂都是濕的,你坐在上面不怕把褲子弄潮了。”

  “我自己能上去。”拒絕了伸過來的手,李和站起來,用力撐起身子剛要把一只腿搭上土坡,撲通一聲,土坡被他的手扒塌了,他整個人又掉到了灘涂上。

  “哈哈”何招娣捂著肚子大笑,“這就是逞英雄的下場。你看看你身上。”

  “哎。”李和剛好摔倒在了稀泥窩子里面,除了臉面,身上沒一塊干凈的地方了。

  “手伸過來吧,我拉你。”

  “等下。”李和用茅草使勁的擦手上的稀泥,“不然等會給你弄臟了。”

  “沒事,趕緊的,下面涼。”何招娣朝李和伸出了手。

  “恩,注意點,我挺重的。”李和摸到了一雙粗糙的手,比他的手還要粗糙,這已經不是一個小姑娘的手了。

  何招娣還是止不住的笑著道,“趕緊回家換衣服吧。”

  “倒霉死了。”他把上身的衣服一下子捋光了,露出來了精壯的身子。

  “哎,你作死啊。”

  “先洗個澡再說吧。”李和把鞋子甩開,脫了褲子,只留下一條內褲,一猛子扎進了河里。冬季下水不能有猶豫,越是猶豫越是冷,必須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和魄力。

  “你不要命了啊。”何招娣根本沒有反應過來,見李和往河中央去了,她慌里慌張的去找自己的船了。

  “真是暢快,馬勒戈壁的真是暢快。”李和在河中央仰面咬著牙關大聲的喊,除了腳跟有點溫度,渾身都是忍不住的打冷顫,雖然今天沒有零下的溫度,可冷風吹的寒啊。他仿佛又想起了十六歲那年,他在大冬季的隨著李福成扛著籮筐游到河對面的磨坊,那時真的是零下的溫度了。

  不去沒辦法啊,誰家的男人不是這么過來的。

  “李老二,你真是個二愣子啊!”何招娣不知道氣的還是急的,都已經哭了。船上的柴油機發出了轟隆隆的聲音,一下子就竄到了李和的跟前,“趕緊上來,烤個火。”

  李和笑著扒著船幫子上,“著急個啥,我再洗一會。”

  一個猛子又扎出了老遠。

  “我看你怎么洗!”何招娣一發狠把船上的抽沙泵開到了最大,船圍著李和轉圈,冬季的河面比較淺,水一下子渾濁起來,李和游到哪里,船就跟到哪里,關鍵他沒船快,好幾次差點撞到船上。

  “你純心搗亂啊。”吸沙泵的吸力太大,他在水里有點站不穩了,還喝了好幾口的泥漿。

  “你趕緊上來!”

  “你關了我就上去!剛才白洗了!”李和換口氣用手擦了下臉上渾濁的泥漿。平時小鳥依人的何招娣發起狠來怎么也這么可怕!

  待何招娣把柴油機關了,他一個猛子又扎到了上游水清的地方,才把身子洗干凈了。

  何招娣把船劃過去,“這下可以上來吧。”

  李和無奈縮著膀子上了船。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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