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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1985年的新年

  李和吃飯早飯,就開始寫春聯,付霞幫著裁紙。

  每寫好一副,李和就要得意的瞅一番,然后再讓付霞拿到旁邊晾干。

  反復看,換視角看,瞇眼看,睜大眼睛看,湊近看,放遠了看。麻蛋,怎么可以那么好看呢啊啊啊啊。

  他覺得他現在的毛筆字有進步了,字寫起來越來越暢快了。

  于老頭閑著沒事手里牽著孫子溜達進來了,他孫子包的跟粽子一樣,耷拉著個腦袋,縮著脖子,明顯心不甘情不愿的,不想被這樣當小狗一樣牽來牽去。

  于老頭只是為了滿足含飴弄孫的惡趣味罷了。

  付霞見于老頭在看李和的字,感覺與有榮焉,顯擺道,“于叔,我哥這字不錯吧,看著就很漂亮”。

  李和也停下筆,眉毛上翹,用企盼的眼神看著于老頭,意思很明顯,趕緊來夸一夸,夸一夸。

  于老頭是個耿直的人,從來不說虛話,直接道,“字結構是對了,裝出來的飄逸,就是沒筋骨軟趴趴,沒筆峰。字就看起來非常單薄,有些筆畫也很虛,沒有厚重感,給人感覺很沒有力氣,好像寫著寫著就要暈過去了似的。還是那句老話對,字如其人啊”。

  李和聽了這話,感覺臉被打的疼,火辣辣的,心里大罵,我沒把你孫子扔井里,你這么埋汰。

  付霞果然是個好孩子,直接給李和幫腔,“我覺得就是好看”。

  李老頭繼續指著春聯對李和道,“你這該是依著自己性子隨意寫,沒有系統學過,拿個毛筆寫字就說是書法了。我從小學隸書,后來學了了一段時間歐陽詢,到現在十年沒拿筆了,但是提筆寫的話應該比這個強點”。

  李和不服啊,雖然他心里也承認于老頭說的是對的,但從來就沒人說過他的字丑,猛然有人來打擊他,他肯定要反抗一下,就問道,“那你指正下?”。

  于老頭見李和不信邪,直接指著一個‘五’字道,“你寫的筆意僵直,我說個最簡單的字,‘五’這個字你寫的是行筆,筆意卻很粗壯,中間的一筆挑勾應該用游絲連帶,你卻直接帶過去,顯得這個‘五’字十分肥肉。基本的架子要有,筆鋒之間要有呼應,你這個撐死叫畫出來的吧。你的缺點是喜歡”描“,一筆就是一筆,干凈利落。顏筋柳骨,書法第一課一般都是講這個,再深一點就是講究鉤如屈金,戈如發弩,縱橫有象,低昂有志。你這個才哪跟哪?”。

  于老頭說的很興奮,絲毫沒顧忌李和的臉色。

  李和直接被于老頭說的信仰崩潰,只感覺天昏地暗,多年的引以為傲的字,居然被批駁的一文不值,心里肯定不舒服。不過他本來就是野路子,沒有人指點過,遇到于老頭這樣的行家,當然還是抱著虛心求教的態度,問道,“那怎么練?你教教”。

  于老頭道,“先從橫撇捺豎開始吧,平均一天練一字,常用字一千,也要三年。楷書寫個三年,行書寫個三年,共六年,都不算篆隸魏碑。再花三、四年臨摹多寶塔碑,給你算個十年吧,勉強到時候能入門了”。

  說完好像是戰勝的公雞,昂著頭走了。

  付霞見李和沒精打采,只得小心翼翼的問道,“還繼續寫嘛?”。

  李和煩躁的擺擺手,“寫個屁啊,貼出來丟人。送給于老頭,讓他去寫”。

  付霞不再自討沒趣,收拾了筆墨紙硯送給了于老頭。

  李和看著地上寫好的一排排的對聯,越看越氣,直接過去摟起來,縟成一團團的,投到了爐子里了。

  好像于德華特別樂意見到李和被打擊,進門看到李和氣急敗壞的樣子,虛心假意的拍拍李和肩膀,“年輕人這么喪氣干嘛,術業有專攻嘛,對不對”。

  “滾犢子”。

  于德華一點也不生氣,樂呵呵的來,又樂呵呵的走了。

  付霞抱著卷好的對聯回來的時候,李和就迫不及待的打開了,只見每個字形斷意連,氣韻生動,風神瀟灑,這個李和承認他是絕對寫不出來的。

  中午飯李和都沒心思吃了,付霞安慰道,“哥,你別灰心,你才多大,他都寫了五六十年了,你比過他也是正常,咱以后肯定比他寫的好”。

  李和白了付霞一眼,他也是兩輩子加一起快練了六十年啊,人與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如果給人生設標準的話叫差距,不設的話叫多樣性,日復一日的努力或者懈怠給出了選擇可能性。

  下午小威過來,李和都沒搭理他,直接把他轟走了,然后把大門插上,認準了誰來也不開門。

  他拿著一本字帖,從橫撇捺豎開始重新練起。

  年三十這天,西北風一刮那叫一個冷,干冷干冷的,房檐上掛的冰墜足有一兩尺長。前院水池里的冰比平常都厚了幾公分,付霞大著膽子在上面踩,晃都沒晃一下。

  院子里何芳養的雞鴨,都凍得縮著脖子,沒有一點精神,老老實實的呆在墻屋檐底下的籠子里。

  李和把喂食盆里的冰塊全部給敲碎了,倒了出來,洗干凈,重新加了點熱水,又添了點食,籠子里才熱鬧起來。

  幾條狗嫌棄柴房里冷,死活就賴著躺堂屋的桌子底下,攆都攆不出去,有暖氣多舒服啊,狗也不傻。

  飯盆里也必須要有熱湯泡著,不然它們瞅都不帶瞅一眼飯盆。

  付霞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歪歪唧唧的幾條狗,又看了一眼懶洋洋的李和,心里一嘆。

  李和不愿意出屋子,隔壁燒的爐子,煤渣味都飄院子里了,許多人家為了取暖,又把五六十年代的洋爐子給生了起來,一臺燃煤爐子起碼要起碼有節煙筒,燒的還是西山的劣質煤,煙飄的很高,煙味也很沖。

  也有燒地爐、地灶的,火爐子的,想著法子取暖,像李和這樣開通暖氣的還是少數。

  煤氣中途的事情也時有發生,街道居委會也時常派人來檢查,李和家的大門,一個星期都要被拍個兩三次。

  還沒到晚上,鞭炮就開始在四處響了起來,在巷子里的回音還特別大。

  李和在門口放了鞭炮,接著于德華家業開始噼里啪啦的響了起來。

  上完香,點好蠟燭,付霞已經上好了菜,雞鴨魚肉齊全,也有五六個菜。

  李和跟付霞一人分了一杯白酒,“還是喝點酒舒服”。

  付霞遞給李和一個紅色紙包,“來,拿著,歲歲吉祥”。

  李和道,“什么?”。

  “紅包啊”。

  李和,“....“.

  他好像忘記了付霞也比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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