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可能是接收到了,林海文看了一下惡人谷的界面,確認了這一點。
羅杰教授放棄治療了,隨意點了第四個學生。
“林先生,您創立的源古典主義對技法的要求,高到讓人望而生畏的程度,不知道您對于學習者有建議么?我去看您的《黑龍潭》,完全為它感到著迷,回來后我曾經嘗試著,畫出一點點您作品中的畫面,但我發現完全做不到,甚至一點形似都做不到。所以這么艱深的技法要求,會不會阻礙大家去學習它?”
謝天謝地。
居然真的是問專業問題的,羅杰教授簡直都不敢相信了。
他熱切的眼神,把提問的學生嚇了一跳,難道羅杰教授深深地暗戀著我?
“我覺得不要低估大家的能力,路沒有的時候,大家會茫然,但出現了一條切實的道路之后,我們應該相信,會有很多人更加努力地走上來,走的更遠。在參觀的時候,格哈德·里希特說,源古典主義帶來的是未來,未來就意味著是無限的可能,因為自然本身是有無限可能,這種技法的突破,將人和自然,將油畫和自然之間最后一點隔閡打破了,油畫將能完全地表現出多樣而無限的自然。
所以一個你說的,很難的技法,只是進入這個無限世界的敲門磚,會有人拿到這塊磚頭的,不要擔心。當然,或許更多的時間,更多的投入,更多的磨練——而不是胡思亂想,將會越來越必要。”
好多人意味深長地互視一眼。
胡思亂想?
這指向太明顯了。
其實這兩天以來,那些大師們去參觀,其中最引入矚目的,格哈德·里希特、加斯佩·瓊斯,剩下的一個就是杰夫·昆斯。從定性上來看,里希特和杰夫·昆斯是波普藝術家,加斯佩是波普和新達達主義——基本上都是被林海文罵過的。
當然,這里頭里希特又不一樣,這個大藝術家,說得好聽點叫博采眾長,海納百川,說的不好一點叫一鍋大雜燴,隨波逐流,什么主義都嘗試過,都有很高的造詣。不過他必然是有很多屬于自己的創造,不然今天的藝術領袖地位,也是不可能有的。
另外,加斯佩今年86歲,這個年紀的畫家,其實大多還是從傳統美術教育起步的,只是后期自行叛逆后,加入了別的思潮。他本身其實是波普的啟蒙者之一,并非典型的波普藝術家。
杰夫昆斯就不說了。
這樣的三個人,地圖炮開的小一點,把里希特拿掉,再昧著良心縮小,把加斯佩也拿掉,但無論如何杰夫·昆斯是拿不掉的。
所以這三位都去看了林海文的畫,然后林海文的流派又和他們是極端對立的,外界當然會想要關注這里面的八卦——無形裝嗶,最為致命,藝術家的八卦,最為高深,往往一八就是幾十年幾百年,比如蒙娜麗莎跟達·芬奇,啊,是不是那啥,一直都有人猜。
從各種回應來說,格哈德和加斯佩都給了高度評價,甚至是超越性的評價,讓八卦失色了很多,要是倆老頭站出來把林海文罵一頓,大家就更喜聞樂見了。剩下被寄予厚望的杰夫·昆斯,也只說了一句:是一幅好畫!就再也不肯說了。
無料可八。
而現在,林海文這個“胡思亂想”,應當是他這三天來,第一次初級畫派爭議。這似乎是個鑰匙,開啟了大家詢問這個問題的熱情。
一位男士搶到了提問的機會,他的手都快舉到天花板了,人也站起來了,羅杰最終沒辦法忽視他。
“不論是格哈德、加斯佩,還是杰夫,都是您并不認可的藝術家,但他們現在都多少肯定了您在源古典主義上的成就,我不知道您是否該變了曾經的看法?您對抽象主義以及當代藝術,是否還棄如敝履,認為她們不值一提呢?”
第一個尖銳的問題。
“從未改變過。”林海文的表情也嚴肅了很多,跟剛才不可同日而語了:“我明確回答你,從來沒有改變過!而且我愿意清晰地告訴你,對于藝術家,我沒有認可,或者不認可的說法,我不認可的是他們的作品,或者說屬于抽象、當代這一部分的作品,這很確定。
當代藝術是個人主義藝術,抽象主義是從外在轉向內心,當我們去欣賞也好,解讀也好,一幅抽象名作的時候,通常是心靈層面、哲學層面的一些說法。
它們有沒有意義?對藝術家本人來說,是有意義的,對于其他人來說,不會比一條雞湯格言——不管是毒雞湯還是好雞湯,不會比它們更有價值。為什么?藝術的理論是需要解讀的,但藝術本身不應該需要解讀。波洛克的畫,如果沒有人拿著一本厚厚的研究詞典來告訴你,他多么了不起,多么有顛覆性,多么驚心動魄的話,你的唯一感受可能就是,好大啊!而僅僅是大的畫,在別的東西上,你可能會更有感覺一些。那不在藝術的范疇中。
但我相信今天在座的,有很多人去看過我的《黑龍潭》,甚至包括《蒙娜麗莎》《西斯廷圣母》這些著名作品的時候,你不需要有人告訴你它們蘊含了什么,藏著什么,也不會只能說大或者小。你覺得它們是美的,是給人以享受的,是能夠超越現實你所看到的畫面,從而帶來一種對比性的驚艷或者自發的思考。
這是油畫藝術。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認為把波洛克他們歸入哲學家,而不是畫家,會更合適一些。但哲學是小眾的,即便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這么熱門的哲學論點,仍然是裝嗶的利器,為什么?因為它是小眾的,小眾才可以裝嗶。可抽象主義,又太嘈雜了,以至于它也不是那么哲學。
它是個畸形的產物。
繪畫的殼子,后面還衍生到了其它的媒介,哲學的體系,又有點水土不服。伴隨著美國的崛起,兩次世界大戰,科技大爆發,藝術世界翻天覆地,人類精神世界也翻天覆地這樣的背景下,竊據了繪畫藝術的主流。
華國有句詞叫禮崩樂壞,變革時代總會出現一些不合常理的東西,抽象主義就是如此。
我跟格哈德他們說,抽象主義藝術家沒問題,抽象主義也沒有問題,如果它們止步于,一些個體對自我內心的觀察和表現的話——那就是典型的哲學思考。但現在他們都太有名氣了,作品也太值錢了,這就有問題了。有名氣的應該是我,作品值錢的應該是我,這才是沒問題的,才是合理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