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你坐。”
董文昌氣沖沖坐下來。
“你自己想一想,林海文的觀點有沒有道理?是不是說就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在異想天開,在胡攪蠻纏?你如果說是,我們自然有義務去制止他!但事實上不是,對不對?他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在他說之前,這本身就是業內的一個爭議點,只是沒有爆發出來而已。現在既然林海文站出來挑明了,他也有這個資格,有這個本事,那我們擺出一副油潑不進的頑固樣子,難道要被當成遺老遺少,掃進歷史的垃圾堆么?
道理總是越辯越明的,老董啊,你可以說可以做,也要聽聽別人的聲音,別人的態度——而且,從專業的角度來講,論起支持者,你不應該怕林海文才是啊。”
蔣和勝這么和風細雨的,把董文昌一腔怒火給強行消磨掉了。
而等其它美院的取態也傳出來,他就更是無話可說。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徹底放開了他們的手腳,提出“體系建設”這一個觀點后,如果林海文不動用黑材料的禁咒,他們之前擔心的輿論,已經不再是問題了。
一場劇烈的輿論風暴,就此展開!
華國油畫屆,乃至整個藝術界,藝術評論界,公共知識分子等等,各個群體都就此開始觸發華國建國以來,在油畫藝術領域最為浩浩蕩蕩的一次大辯論。
而尤為不同的是,這次辯論發聲在社交媒體時代,大量的外行、圍觀群眾,也參與進來,搞得整個辯論更是雌雄莫辨,迷陣四起。
“真是想不到!”李振騰和常碩對坐而視,感慨不小,從萬世居的一場沖突,到今天的百家爭鳴,這樣的演變,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料到的:“海文的影響力,真是不可小覷,這股辯論的沖動,已經醞釀很久了,但始終沒有人能夠點燃它,直到這一次。不管結果如何,總歸是要名留史冊了。”
常碩也是搖搖頭:“再看吧。”
“我也要寫文章了,”李振騰揉揉太陽穴:“頭疼啊,你呢?你弟子的事情,你總要為他保駕護航吧?”
“我最近跟程逸飛、余濤、吳運亞他們考慮著,一起寫幾篇。”
“嚯!”
李振騰被嚇了一跳。
常碩、程逸飛、余濤和吳運亞這四個人,除了常碩在國內有教職,所以一年中總有一部分時間在國內待著之外,其余三人,全是定居歐美的華人油畫名家!是碩果僅有的幾個在西方叫得出名字的華人油畫家,說他們在國際上代表華人油畫——并不是華國油畫,是不為過的。
“你這個,手筆是不是大了點?”
“呵呵,”常碩并不認同,他們幾個人對國內的油畫發展,其實很少說話,畢竟怎么說呢,相對于國內的畫家,他們這些旅居海外的,其實不如外人看起來那么重量級——某種程度上,他們其實是背叛了華國油畫,如果不是近年來嚴肅藝術上相對更開放,他們說了話反而不是好事。
林海文在展覽開始前這些天,基本上都待在天美,一方面是給他的“凡·艾克小組”開小灶——當初他用三天給佩內洛普指導,驚掉了巴黎高美的一地眼球。所以盡管他不能用那種強度來給唐城、芮明月、樓均這幾個加辣,但油畫師之心火力全開之下,他們的進步程度也是讓人瞠目結舌的——能進入凡艾克小組,本身就是天美這一屆的菁華所在。
畫室之外,李振騰讓新聞處的人,一天兩趟給他送各方的言論。
如付遠、老劉、蔣和勝這些身在其位的人,是不會出來說話的,主要發言的人,就集中在董文昌、耿琦這個范疇——有些名氣,但不至于產生級別壓制。
“…我國的藝術培養體系,是數代人通過不斷的探索、摸索,從而漸漸形成的,符合我國國情,符合我國藝術發展特色的這么一個體系。不是簡單地說,國外的潮流是什么樣的,我們就要隨之起舞,這個態度是不對的。當然,也不是說我們不需要去借鑒國外的一些優勢,但必須要建立在適合我國的基礎上,不能盲目追隨,盲目變動,這樣的行為,帶來的絕對是弊大于利。”——董文昌于《藝術月刊》。
頭炮是董文昌打響的,4月的《藝術月刊》,它是文化報社集團下屬,他選擇這個期刊,可以說很有點挑戰的意味了。
“國情說”是把雙刃劍,但總體上是很有說服力,華國人總是相信自己是特殊的,而且,華國文明確實是有特殊之處,這也是為啥國情說有市場的原因——他這篇文章一出,仿佛太平洋上的一個臺風終于形成。
呼呼轉動,醞釀著強悍的力量和撲面而來的壓力。
迅速的,往這道臺風里增加能量的,讓它越轉越快,越來越兇猛的,接連出現。
4月1日,冷和平在自家地盤的學術學報上發聲,聲援董文昌:
“…有人說我們的培養體系是從國畫上演化來的,其實并不適合油畫藝術,這是很可笑的一個論點,難道說國畫不需要創新?國畫不需要想象力?陳壽春的《寒江獨釣》,享譽千年,不就是因為他對江水、雪地奇妙置換的巧思?才誕生了雪里釣早春的佳話?”
同在4月1日,西京美院的季仲德,則選擇了海城一派的藝術刊物《當代藝術》:
“一個培養體系必然是植根于文化現實的,華國人為何如此獨特,因為我們的文化是獨一無二的。而且數十年來,這個體系也行之有效,培養了許多德高望重的前輩名家,包括林海文,他也是央美體系,師徒體系中培養出來,不能說他天賦更高一些,就反過來否認培養出他的制度來。”
2日,耿琦則接受華南網采訪,更是幾乎毫不顧忌,用起砸鍋論來:
“…吃著這個體系的飯,還要砸這個體系的鍋!這種行為,惡劣之極!”
除了他們之外,在到8號展覽開始之前的幾天,還有清美的涂剛表示“培養體系需要進一步完善,但是不是說要大動手術,我覺得就未必,現在有些人認為,一提改革就要全盤推翻,這不是一個科學的態度,也把我們以前幾代人的努力看的太輕賤了,絕對全華國幾代人,都沒有某些人一個人來的明智,這是很可笑的,也是很自大的。”
著名當代藝術收藏家田然,也認為“華國油畫一百年來,應該說已經衍生出屬于我們自己的一套美學語言,這個前提下,拋棄它自然衍生的一個培養體系,是需要慎之又慎的。”
步步緊逼,言之咄咄!
此時藝術圈的輿論陣地里頭,幾乎打開就是他們斬釘截鐵的言論。
這一道臺風,呼嘯而成,橫掃整個輿論場,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支持林海文的李振騰、江濤等人,幾乎被淹沒掉。林海文面對這道氣勢滔天的瘋狂臺風,幾乎毫無招架之功,節節敗退,甚至退無可退——幾乎是一邊倒了。
一直等到常碩等四位華人畫家次第發文,格局才略微一緩,讓所有人都為林海文長長地喘出一口氣來。
活久見啊,林海文還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