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元年,十一月。
李超騎馬行走在河南的大地上,沿路所見,田地都長著高高的蒿草。早已枯黃,一片蕭瑟。
落葉的深秋,不見百姓豐收的喜悅,但見荒涼,頹敗。
好在,一路上村莊倒是都還有人,只是人少。村里青壯不是去修漢京,就是集中到州縣里去修水庫堤壩溝渠等去了。村里只留下一些年邁的老人和一些半大的孩子。就連年青的婦人,許多也被官府或商人們雇傭去做工干活了,以工代賑,年青人還在為了抵御那場大災而努力。
“情況還算不錯的,餓死的人不多,也沒有出現流民作亂以及瘟疫。今年冬天很冷,好多人說冬天會下大雪,明年肯定不會再旱,也不會有蝗災了。”蘇烈騎著匹黑馬,與李超并轡而行。
古典時代,人口銳減有四大兇手。
大天災、大饑荒、大戰爭和大瘟疫。
這四者,往往又都是并行一起的,大的天災或者大的戰爭,往往就會導致大饑荒,然后還容易發生大瘟疫。一樣就能減少許多人口,如果幾樣一起并發,往往能白骨盈野。
去年和今年北方大災,然后是大饑,可朝廷救援得力,安撫有方,并沒有出現大量餓死人的事情,也沒有出現饑民叛亂。一來朝廷籌措了糧食以工代賑,只要還能吃到口飯,哪怕不是飽飯,可餓不死,大家不到絕望之時,總不會卻甘犯殺頭之險造反的,雖然不滿足現狀的人有,但那種亡命徒畢竟少。
再者,朝廷的以工代賑,把那些青壯都調走了,監管看護起來更嚴格,沒有這些年輕的不安因素,各地方的留守老弱也鬧不起事來。
再則保甲制和連坐制,也使得叛亂的危險減少,因為造反的成本更高了,風險更大了。
“北方的富戶豪強們大多暫時離開了,沒有這些人,其實北方才能一直這么安穩。”李超卻說了一個讓蘇定方意外的原因。
雖然看似好像沒關系,可細思卻又很有道理。富人豪強在地方上有聲望勢力,有財力,他們且往往家大業大,家族成員眾多,能一呼百應。造成不單單要亡命,還得有組織。
離開了組織,一事無成。
朝廷若沒有組織,就無法救災安民。流民若沒有組織,也造不了反,頂多就是餓急了聚起來搶劫,而不是造反。
有造反組織能力的,正是那些鄉村名望的豪強地主們。
朝廷把那些人勸走了,表現上好像是為了得到他們留下的糧食,但實際上是為了把這些不安的因素隔離出災區。
看著這一路上的荒涼。
李超心頭也很沉重。
以現在北方的這個情況,萬一他此行守不住長城一線,那么后果將無法承受。如今朝廷在北方邊境上,有一層堅固的蛋殼包著,但那邊境蛋殼內的廣大北方地區,卻相當的虛弱,鄉村里全是些老弱。
“天怎么還不下雪。”
天很冷,北風一陣緊似一陣,可就是不下雪。
不過李超并不認為一陣雪就能把突厥人阻住,只要不是那種特大的暴風雪,突厥人是不會怕雪的。現在才十一月,突厥人對于寒冷可比漢人更加適應習慣。
天冷下雪結冰,甚至會成為對漢人更不利的氣候。
這個季節,河流結冰,成為坦途通道。
原來能夠成為險要的河流,變成了暢通的道路,甚至黃河,都結冰了。突厥人南下,他們的騎兵,能夠來去如風,更加沒有阻攔了。
“希望長孫無忌棄守豐州的時候,能夠堅壁清野。”
突厥人作戰,主要的補給方式,還是以戰養戰,雖然他們也會攜帶肉干奶干等,還會攜帶牛羊群,但更多依靠打草谷,就地劫掠補充。
堅壁清野對于防御突厥人,是個好招。
把能帶走的都帶走,帶不走的燒掉,把廣大的河套地區變成無人區,這會讓突厥人很難過。
這一天,兵馬到達風陵關。
風凌關就在風陵渡口,把守著這一處重要的渡口。風凌渡口聯通河東與河南,又距離潼關極近,向來為兵家必爭之地,與蒲津渡口一樣成為河東、河南、關中交匯處最重要的關防之一。
把守風陵關的,是蒲州刺史牛進達。
一過黃河,渡口碼頭,牛進達就與幾員大將在那里等候。
蒲州都督牛進達、華州都督羅士信,同州都督單雄信,虢州都督李君羨,陜州都督吳黑闥。
五位都督,也是這個三角地區的關防大將,都來迎接李超。
他們也都接到圣旨,將隨李超北上,一起防御突厥。
五人都是秦王府的大將,更早還都曾是瓦崗的,因此跟李超的關系那是極好的。
“相國來的好快。”
李超跟羅士信幾個一一見禮。
五位都督,都掛了一個北伐總管之職,每人從自己的防區里,各挑了一千精銳,都是騎兵。
加上李超的三千騎,這里倒是有了八千騎。
不過實際上,卻有差不多萬騎。
三人一千騎之外,各又帶了五百騎,這五百騎是以家將部曲親衛這些名義帶的,李超也有一支這樣的兵馬,因此倒又有兩千騎。
只轉了一遍,李超就對牛進達他們每人帶的一千五百騎有了印象,都是精銳,老府兵,真正的騎兵而不是騎馬的步兵。
弓箭裝備率百分之一百四,弩的裝備率百分之四十。
有百分之二十的騎兵配有雙馬。
至于騎槍、橫刀這樣的裝備,更是百分百裝備。
裝備好、經驗足,且精壯,這樣的一萬騎,雖是輕騎兵,裝備以皮甲為甲,可李超敢說,這樣一萬騎,就算野外騎戰,以一對一,也不懼突厥人。
“相國,我們剛接到一個好消息,李靖剛打了個大勝仗。”單雄信笑著道。
他們今天剛接到的消息,李靖在代北云中與突利接了一仗。李靖派出輕騎襲擊突利的前鋒哨騎,引誘突厥人追擊,然后李靖派兵伏擊,再詐敗,再誘敵。如此一來二去,突利的前鋒一天贏了十幾仗,越追越興奮,越追越輕敵,結果一支五千人的前鋒徹底脫離了突利大部隊。
然后,這支五千人的契丹騎兵,被李靖帶著唐、突步騎三萬圍在云中一處山谷,一番激戰,五千契丹人被射殺千余,其余皆降。
聽到這個消息,李超點了點頭。
看來李靖當初沒有聽長孫無忌的撤回雁門,也沒有聽他后來的命令,依然還留在代北。
“一場大捷,振奮人心,衛國公威武!”李超這個時候沒去說李靖不聽軍令,這是一場勝利,不管如何,眼下大唐確實需要這樣的一場勝利來鼓舞人心。
“殺敵一千,俘虜四千,李靖將軍現在哪?”
“李靖將軍得勝之后,在云中白登山下,將四千契丹俘虜統統砍去一臂,并剁掉了他們的雙腳大拇指,然后帶走了他們的馬匹干糧,只留了他們在山下。”
羅士信說到這里,臉上還閃著光。這個矮小的郯國公,打起仗來最是兇悍,打仗的時候還喜歡沖鋒陷陣,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割下敵人的耳朵串起來,掛在脖子上,弄的身上鮮血淋漓的往來沖鋒,甚至殺的興起,有時還會直接取一只耳朵下來送進嘴里邊嚼邊沖鋒。
李超在家的時候,有時孩子吵鬧怎么都哄不好,他就直接把羅士信吃耳朵的故事講出來,一講,太平郎他們就安靜了,擁有極好的止啼功能。
現在在李家的一群小家伙的心里,羅士信就是個吃人的大魔王,而且最喜歡吃愛哭的小孩子耳朵。
“可惜了四千契丹奴啊,本來能賣個不錯的價錢的,契丹奴送去采煤挖礦最是合適了,長的粗壯有力的。”牛見虎在一邊喃喃的嘆息。
結果引得他爹牛進達一陣白眼。
“你懂個屁,戰爭之時,還處處想著錢,李靖將軍這手高明著呢。”
李靖沒有帶俘虜,是因為帶著俘虜不方便,設計吃掉了這支前鋒,但突利的大軍就在后面呢。若帶著幾千俘虜,不但會影響行軍速度,而且還會是個隱患。
至于不直接殺掉,也不是因為殺俘不祥。
而是大家都知道,突利有十萬人,殺個幾千傷不了他筋骨。但留給他四千傷兵,卻不一樣。四千斷了一只手,沒有雙腳大拇指的殘廢,這樣的傷兵沒幾個月時間也好不了,這場戰爭注定要缺席了。
突利少了四千士兵,卻還要抽出許多士兵來照顧這些傷兵,要浪費掉許多寶貴的醫藥。
這才是最狠的地方。
當然,突利也可以殺掉這些人,但這些傷兵是契丹人,突利真要敢這樣做,那么肯定會讓其它部族的人寒心,以后誰還會給突利那么賣力的打仗。
“臭小子,以后多學著點,跟你說,姜還是老的辣。”牛進達教訓著自己的兒子。
李超也很為李靖的這一手驚嘆,他倒也不覺得殘酷什么的,這是什么時代,中古世紀啊。冷兵器撕殺的時代,那都是面對面砍殺的,血流成河,尸積成山,哪有什么人道不人道的說法。
“李靖將軍這回肯定徹底惹怒突利了,但愿李靖將軍見好就收,不要玩的太大。”李超有些擔心,雖說李靖的本事厲害,可李超更不希望他去冒險,河東方面,可全靠李靖的這幾萬人。
再說了,河東的長城一線防御,他也僅僅是整個北方防御線的一段而已,也是極重要的一段。若是李靖這段出了問題,那么整個防線可就會出現一個大缺口。
李超寧愿保守一點,也不愿意拿整個大局來玩心跳。
“取紙筆來,我要給李靖將軍寫封信。”
等紙筆取來,李超提筆,最后落筆,整頁信箋上,卻只寫了一個大大的字。
“穩!”
“把這封信快馬送給李靖將軍!”將只有一個字的信折好,李超交給了身邊的親衛。雖然信只有一個字,但他相信李靖看到信后,會明白他的意思的。
寫再多,若李超不肯聽令,也是無用,但不如一字信,來的更簡潔明了,也更表明他的態度。
遇到李靖這樣的麾下將領,李超也挺頭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