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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黑下來,自正午開始降下來的暴雨依然是沒有停歇。
泥濘的道路似乎沒有盡頭,段韶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將士早已經是散亂不堪,三三兩兩不成隊形,有些兵士甚至就坐在路邊的泥濘之中,不再往前行。
登岸之后,段韶領著手下將士一路向東北方向前行,如今還沒有到徐州境內,手底下的將士就已經是疲憊不堪。
淮河北岸在秦淮軍團發起攻勢之前,就已經陷入比較混亂的局面。
北漢皇位之爭,導致駐守北岸的漢軍后勤短缺,鐘離傲雖然治軍極嚴,但極長的防守線卻終不能面面俱到,有些吃不飽肚子的兵士就搶掠百姓,一開始只是一些底層兵士偷偷去劫掠,到后來甚至有軍中的將校帶人有組織地搶掠百姓,雖然為此鐘離傲處死了不少人,但許多百姓卻都已經向北方逃走。
一開始只是為了避免被漢軍搶掠,但后來到處傳揚,楚軍很快就要打過來,于是北岸的漢國百姓如同南岸的楚國百姓一樣,拖家帶口紛紛難逃。
等到楚軍打過淮水,漢軍撤離之前,為了補充軍需,將本就已經破敗不堪的北岸村落縣城洗掠一空,美其名曰是征調,等楚軍打過去,往北岸幾十里之內,幾乎是粒米不存,人跡荒蕪。
段韶還曾奢想到了岸上,運氣好還能搶掠一些糧食,可是走了兩天,非但連一粒米都見不到,連人影都難瞧見。
日夜趕路,又腹中饑餓,即使是訓練有素的東齊水兵也是難以支撐下去,許多人實在堅持不住,開始食用草根樹皮,有些兵士落在后面,卻一直沒有跟上,派人去尋,卻都已經逃走。
段韶雖然心中惱怒,卻也無可奈何,現在往前走都來不及,自然無法再派人回頭去抓捕。
“殿下,前面有一片樹林,卑將看大家實在走不動了,要不在前面休息片刻。”袁不野從前面匆匆過來:“殿下尊貴之軀,在雨中走了這許久,只怕會受涼!”
正午降雨之時,袁不野就勸說段韶找尋地方避雨。
段韶雖然練了些拳腳功夫,但也只是一些花拳繡腿,自幼錦衣玉食,身體嬌貴,袁不野倒是擔心段韶淋雨之后,會受寒生病,如今這支軍心渙散的隊伍完全依仗著段韶,一旦段韶出現問題,這本就隨時要潰散的隊伍瞬間就會土崩瓦解。
只是段韶為了表現能夠與部下同甘共苦,亦是為了證明自己能夠吃苦耐勞,斷然拒絕,堅持前行。
現在袁不野瞧見段韶臉色泛白,嘴唇甚至有些發情,疲態盡顯,知道段韶只怕是在支撐不下去。
段韶向前瞧了一眼,夜色之中,只看到漆黑一片,沉吟了一下,才問道:“可派人檢查過?”
“已經派人在前面探路,那林子很大,足以讓我們在里面避雨歇息。”袁不野道:“這附近沒有楚軍和漢軍出沒,十分安全。”
段韶微微點頭:“既是如此,讓大家走到前面的林子先歇息一陣。”
走了半柱香時間,到了探明的林子,段韶下令隊伍就地歇息,將士們得到命令,不少人連林子也沒有進去,便一屁股坐在林外泥濘的路上,太子近衛和飛蟬密忍則是護著段韶進了林子,找了一棵大樹,袁不野令人將那幾口大箱子抬了進來,段韶便在箱子上面坐下,太子近衛和飛蟬密忍則是分布在四周護衛。
“殿下,喝口水。”袁不野摘下腰間的皮袋子,呈給段韶,如今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食用,只能先喝水充饑。
段韶現在其實很不舒服。
他皇家出身,自幼錦衣玉食,何曾受過這般的苦楚?即使當初臨淄城破逃亡的時候,至少還有食物在身邊,不至于挨餓,如今已經是兩天不曾吃東西,之前袁不野倒是讓人挖了草根孝敬,可是那草根段韶實在是難以下噎,而且堂堂大齊太子,真要吃草根,傳揚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兩天來只是喝水充饑,再加上被這場大雨澆淋,此時已經是全身發虛,如不是此刻停下來歇息,段韶懷疑再走一段路自己非要一頭栽倒不可。
飲了半袋子水,段韶才嘆道:“這樣咱們莫說抵達濮陽,只怕是連徐州都到不了。”
“殿下,加快速度的話,兩天之內我們定可以到得彭城。”袁不野道:“彭城那邊,定然可以得到補充。”
“兩天?”段韶瞧見許多兵士已經開始用刀子在樹上割取樹皮,苦笑道:“大家都已經是疲憊不堪,能堅持到現在已經不容易,沒有體力加快速度。”想了一下,才道:“還有多少人?”
“沿途逃走了四百多人,還有一千多人在隊伍里。”袁不野低聲道:“卑將只擔心還有人會逃亡,今晚被將會安排人看守,若有人想偷偷溜走,立刻斬殺!”
段韶擺擺手,搖頭道:“罷了,事到如今,想走的盡快讓他走就是,能跟著走到這里,他們已經盡忠了。”
“殿下寬厚,卑將遵令。”袁不野拱手道:“殿下先歇息片刻,出發之時,卑將再來請示殿下。”正要退下,忽聽得一陣嘈雜聲傳過來,袁不野皺起眉頭,循聲瞧過去,只見到不遠處一群黑影正往這邊過來,當下按住腰間刀柄,迎上前去,只見到上百名兵士此刻被幾名太子近衛攔阻,太子近衛都已經拔刀出鞘,刀鋒前指,那群兵士卻也都是握刀在手,當先幾人大聲叫喝,其中一名粗壯的兵士扯開了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沖著太子近衛厲聲道:“來來來,往這里砍,反正也活不了,一刀砍殺了老子倒是痛快。”
“鄭飚,你要造反嗎?”袁不野按住刀柄上前,雙目如刀盯住那漢子。
袁不野這一聲暴喝,倒是讓嘈亂的聲音瞬間靜下來,眾人見到袁不野過來,有些人就露出一絲畏懼。
“殿下正在歇息,你們在此喧鬧,想要做什么?”袁不野上前去。
那漢子攏起衣襟,道:“袁都尉,我們要見殿下,卻被他們阻攔,所以才會…!”
“沒有殿下之令,誰敢靠近,殺無赦!”太子近衛卻還是一慣的冷漠。
袁不野皺眉道:“要見殿下,所為何事?”
“袁都尉,大伙兒已經整整兩天沒吃東西,這還要撐到什么時候?”鄭飚顯然還是有些膽氣:“是否要一直這樣餓下去?”他這一說,本來靜下來的兵士們再次嘈雜起來,這邊的動靜,已經引起其他兵士的注意,許多兵士漸漸向這邊圍攏過來,人越聚越多,黑壓壓一大片。
袁不野沉聲道:“糧食短缺,你們自己也都知道,正因如此,我們才登岸。殿下和你們一樣,也是兩天沒吃東西,我們趕到彭城那邊,就能有吃的。”
“彭城?”人群中有人冷笑道:“到彭城還有多遠,而且楚國人是否在那里?要我們自投羅網嗎?”
袁不野冷笑道:“你害怕楚國人?”
“袁都尉,我們若是害怕楚國人,就不會跟隨大都督一直撐到現在。”人群有人叫道:“當兵吃糧,天經地義,如今我們連一口吃的都沒有,又如何打仗,又如何復國?”
“在船上就已經吃不飽,如今連一粒米都見不到,還要我們怎樣?難道就等著被餓死?”
兵士們的士氣本就低落到谷底,此時吵鬧之間,有人想到如今竟然要吃草根樹皮為生,更是怒火中燒,情緒頓時激動起來,后面的人往前面擠,前面的人頓時被逼著往前,幾名太子近衛刀鋒頂在前面兵士的胸口,厲聲喝道:“再往前殺無赦!”
此時其他的太子近衛也都發現這邊情況不對,跑過來支援。
但太子近衛加起來也不過十來人,雖然一個個驍勇善戰忠心耿耿,但是面對越來越多的水軍兵士,就如同螳臂當車一般,卻也是被逼得連連后退。
“你們要造反嗎?”袁不野連聲喝叫,已經抽刀在手,忽地感覺肩頭被拍了一下,扭頭看去,卻見到是段韶已經走過來。
段韶瞧見兵士聚集在一起吵嚷,心下一凜,知道自己最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
眼下正是最危急的時刻,他知道一個處理不慎,后果不堪設想,上前兩步,眾兵士見到段韶過來,聲息頓時小了不少,段韶掃視一眼,才道:“大家受雨挨餓,本宮心里都知道。你們都是我大齊最忠誠的勇士,本宮沒有讓大家吃飽肚子,這是本宮的過錯。可是現在困境之中,咱們更應該上下齊心共渡難關,本宮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吃的,只要我們到了濮陽,本宮定會重賞你們每一個人,好好彌補大家。”
一陣沉寂之后,鄭飚才壯著膽子道:“殿下,濮陽太遙遠,弟兄們現在只想現在是否還能活下去。殿下若是能讓我們活下去,我們自然誓死追隨殿下,可是…!”
“可是什么?”袁不野冷聲道。
“可是如果再這樣下去,大家就只能餓死。”鄭飚道:“若當真如此,還不如讓大家各自去找吃的,就算不能全活下來,總比全都餓死要強。”
段韶頷首道:“你說的不錯,如果大家都這樣想,那盡管自己去找吃的,本宮絕不阻攔,誰想離開,現在就可以走。”
“殿下,要走可以,總該將軍餉分發給大家。”鄭飚道:“這中間許多人都有老婆孩子在家里等候,當兵多年,如今難道兩手空空回去?我們出發之前,大都督將軍餉讓咱們帶上,還請殿下現在就將軍餉分發下來!”
袁不野冷笑道:“鄭飚,原來你是記掛著那些銀子?”
“當兵拿餉,又有什么過錯?”鄭飚大聲道。
他這一說,后面都大叫起來,聲音嘈雜一片,后面的兵士再次向前擁擠,鄭飚和許多前面的兵士被逼著往前,太子近衛連勝厲喝,步步后退,其中一名太子近衛將刀尖頂在了鄭飚的胸口,嘈雜聲中,聽得一聲慘叫,便有人瞧見鄭飚身體晃了晃,忽然一頭往前栽倒。
這一變故十分突然,那持刀頂著鄭飚胸口的太子近衛呆了一下,雖然局面混亂,但他能夠控制自己的力度,刀鋒雖然頂著鄭飚胸膛,卻根本沒有進去,這鄭飚卻不知何故突然栽倒。
邊上兵士都是呆了一下,只瞧見鄭飚撲在地上一動不動,猛聽有人道:“殺人了,近衛…近衛殺了鄭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