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一直到現在,蘇白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真的是有些小覷天下英雄了。
他一直以為,富貴那種存在是一個特例,活著灑脫,死得任性,瀟瀟灑灑不拘一格,算是獨一份兒的。
因為富貴看開了,看淡了,所以也就能做到隨心所欲的圣人境界,也因此,絕大部分的人,甚至包括梁老板那批大佬,也都沒在富貴身上感受到太大的壓力。
因為大家都沒把富貴當作自己一樣的競爭對手,也沒人真的去把富貴當作目標。
陳茹其實也是一樣,只不過她運氣不好,在自己最心高氣傲也是最糾結的時候,面對二十年前就隕落的富貴,也因此,她受到了最直觀的沖擊,導致內心出現了魔障,但并非是陳茹主動想要去跟富貴一較高下。
陳茹的目標一直是荔枝,而不是富貴。
其實,當你眼前的目標已經讓你去仰望時,你根本升騰不出去攀比和征服的意思,而且那個人還無欲無求,同時早就死去了,根本與你沒有任何的利害沖突。
而且,最近蘇余杭和劉夢雨的表現也頗有一種“越來越接地氣”的感覺,沒了往日的神秘和高高在上,甚至開始有點“卑躬屈膝”,同時,廣播開始一改風格,開始照顧起自己手中僅存的這些蠱蟲。
陳茹實力強,但蘇白不認為自己證道后會比她弱多少,喬琳娜許云飛,只不過是先一步證道而已,說句不好聽的,蘇白不光是認為自己,哪怕是和尚佛爺胖子他們證道后,估計也能將喬琳娜那二人比下去。
天下英雄,不過如此,這種感覺,其實在不少聽眾心中滋生著,尤其是那些沒證道卻覺得證道已經變得沒什么難度的聽眾。
而眼下,徐福的出現,不,確切的說,是徐福克隆體的出現,讓蘇白清醒地意識到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和老富貴灑脫淡然的性格不同,徐福的執念一直很重,且這一縷執念一直持續了兩千多年。
他對大秦忠誠,對祖龍忠誠,為此不惜蟄伏兩千年以完成大秦復仇和再興的希望,他和富貴幾乎是兩個極端,但是他的實力,他的境界,真的不愧是能夠在兩千年后有資格繼續坐回棋盤上的這個人。
在徐福的一聲聲呵斥之下,
蘇白的靈魂,
蘇白的肉身,
包括蘇白的功法,
都開始了停滯以及混亂。
這不是人家把你問得心里羞愧,
而是因為他的話語如刀,可以真的切割進你的身體,刺穿你的心境,甚至摧毀你的未來!
此種力量,玄而又玄,蘇白甚至無法揣摩這個徐福,到底到了怎樣的一種境界。
然而,這一切還沒有結束,因為從一開始蘇白就感受到了,徐福這是鐵了心地想要摧毀自己!
或許,蘇白也能去自豪一下,正是因為自己的優秀,所以才使得徐福對自己如此的看重,但這對于眼下的局面,卻毫無益處。
蘇白跟和尚胖子他們也曾討論過,昔日蘇余杭是如何代天問責將老富貴坑殺的,那樣一個驚才艷艷的人物,竟然以這般結局落幕,哪怕老富貴不想對老友出手,但能殺死他,殺死連趙公子都忌憚的角色,蘇余杭,到底又隱藏了多少?
那個總是笑呵呵喜歡裝文藝范兒最近又忽然故意擺低了姿態的中年人,在其偽裝的背后,到底是一副怎樣的面孔?
一時間,百轉千回,蘇白閉上了眼,這不是認命,
認命,可不是蘇白的風格。
靈魂的搖曳,宛若風中殘燭,
肉身的腐朽,似乎隨時都會崩潰,
功法的停滯,不斷消散出去的尸氣,
這一次,徐福算是已經贏了一大半,哪怕他就此收手,也能讓蘇白難受許久,甚至可能影響到蘇白本來的證道計劃。
因為傷害,已經發生了,而蘇白想要去恢復這些傷害,必然得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
徐福的話語,如同驚雷一般在蘇白心底不停地回響著,閉上眼的蘇白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家老式醫院的病房中。
他看見一個孕婦躺在床上,已經昏迷了過去,病床下還有幾名護工,也同樣是昏迷著。
他看見蘇余杭和劉夢雨的身影就站在病房的門口,兩個人像是旁觀者一樣,這種姿態,和現如今的蘇白簡直一模一樣。
他們的兒子即將誕生,但他們毫無喜悅之色,也沒有初為人母初為人婦的那種本能沖動,生命,是他們造就出來的,而他們的目標,卻不僅僅是種族的繁衍,他們認為這是連最低等生物都具備的能力,他們的目標很簡單,他們想要創造的,
是一個世界。
劉夢雨走到孕婦身邊,站在病床一側,而在其對面,則是站著蘇白。
徐福的聲音宛若魔咒一樣不停地在蘇白耳邊回旋著,蘇白不知道這一幕到底有何意義,但他清楚,雖然才相見一會兒,但徐福對自己的了解似乎已經極為細膩了。
劉夢雨指尖劃過,孕婦肚子被剖開,宛若最為精準的手術刀,而后,一個血淋淋的小嬰兒被劉夢雨取出來,她看向了站在門口的蘇余杭,
“你的兒子。”
這話的語氣,像是在說,喏,你的襪子在這里。
蘇余杭走了過來,將孩子抱在手里,表情冷淡,但嘴角卻露出了一抹笑容。
“呵,真的是我的孩子。”
畫面,在此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蘇白腦海中徐福的聲音卻開始越來越頻繁,就像是天雷滾滾一樣,不停地轟炸著蘇白的靈魂。
蘇白感知到自己的靈魂正在被撕扯和扭曲著,但是他卻沒辦法脫離此時的畫面。
且蘇白不知道的是,一旁的和尚已經是鮮血淋漓,像是身體一部分已經被剝離開,屬于青龍寺的鐘聲,在此時似乎在越行越遠,其實他們本來就很遠,千年之前的大唐就已經蕩然無存,但這一次,似乎是真正的離別。
而高處,梁老板依舊站在那里看著,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但他的神情卻在慢慢地變得嚴肅,他抬起頭,看向了四周,因為他很奇怪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無動于衷也就算了,因為這是自己的自由,但為什么廣播也依舊會無動于衷?
依照廣播最近幾乎無恥干預的行為,梁老板真的很不理解,這一次,它為什么會選擇沉默?
答案,
其實正在揭曉,
只是梁老板并不能看得見而已。
畫面之中,
蘇余杭微微搖頭,帶著些許責備的意思道,“拿真氣去動手術,也未免太不負責任了。”
“難道你想打麻醉?”劉夢雨反問道。
蘇余杭笑了笑,伸手在巴掌大的孩子身上輕輕地拍了拍,“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嬰兒,你很難以想象在此時他的生命到底有多脆弱。
我相信你能將自己的真氣控制得絲毫不差,但你這種方式會對孩子造成影響,他現在身上還殘留著些許你的真氣影子,就像是細菌一樣,有些細菌是人體也需要的,全部肅清,人也會出問題。”
“有什么影響么?”
“會影響他的健康。”
蘇余杭嘆了口氣,拿著孩子走出了病房,來到了衛生間,
“雖然他是我們的試驗品,但畢竟是我們的孩子。”
蘇余杭打開了水龍頭,放任著冰涼的水沖刷著孩子的身體,
“只能希望這種刺激可以提前喚醒他的抵抗力,和你在他身上殘留的真氣中和掉。”
“你真把他當作你孩子了?”劉夢雨站在衛生間門口,似乎對蘇余杭的表現有些意外。
“我不知道。”蘇余杭搖了搖頭。
但在此時,站在一邊的蘇白卻沒有絲毫的感動,也沒有任何的大徹大悟,更沒有淚流滿面,
恰恰相反的是,
他開始不停地顫抖起來,仿佛是在壓抑著自己體內某種無法控制的憤怒,
蘇白的眼眸開始泛起一陣紅色,
這一抹紅色之中蘊藏著太多太多的瘋狂以及歇斯底里,
他的雙手下意識地握緊。
在其面前的徐福微微一愣,似乎對蘇白這種表現有些意外。
上方的梁老板也是微微皺眉。
“哐當………”
一聲巨響傳出,
蘇白所在的畫面開始扭曲起來,
蘇余杭整個人開始了扭曲,
劉夢雨的身體也開始了扭曲,
整個醫院也開始了扭曲,
包括還在水龍頭下被冷水沖洗的嬰兒,
蘇白抬起頭,
畫面從扭曲開始轉為破碎。
“你的抵觸,為什么會如此強烈,這對于你來說,也是不堪回首同時也是不想回首的過去。”
徐福的聲音帶著一抹悵然,蘇白的抵觸,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本以為蘇白會順水推舟的接受,這是每個人潛意識都會去做的事情,將自己內心最可怕的夢魘點綴成溫馨的一幕,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是樂此不疲。
“哪怕再黑暗,再痛苦,這也是我屬于我的過去……”蘇白的眼睛里開始有鮮血滴落出來,“我好不容易找回來的過去,你居然敢扭曲和篡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