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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七律滅祖(上)

  一千多年前的當朝國師惠果和尚與自己一眾法嗣傳人品茶賞花之際玩了一個游戲,這游戲性質有點像是古代文人喝酒時興致來了玩玩投壺或者吟詩作對,但惠果和尚等人卻接引來了一位來自千年之后的傳人,

  且這位和尚開門見山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借諸位師祖法身修為一用,同時借青龍寺氣運一用!

  此時,青龍寺內櫻花飄落,景色煞是宜人,櫻花的紛落意境和青龍寺的古樸禪音結合在一起,給人一種如夢如幻的不真實感。

  看著自己座下的諸位法嗣們群情激動,惠果和尚卻笑了,淡淡地問了一句:

  “這櫻花,美么?”

  惠果和尚此時的問題就像是兩軍交戰之際忽然跑出來在眾軍之間問了一句:今天晚飯吃啥?

  但因為惠果和尚的師尊身份,眾位法嗣在此時當即不再言語,畢竟師尊在這里,一切,還是由師尊定奪才是,而且他們也在心里開始思考師尊為何忽然問這櫻花?

  佛門人喜歡說話打機鋒,喜歡那種讓人“不明覺厲”的感覺,其實,每個宗教都需要一層神秘的外衣給外面的信徒們以一種朦朧的觀感,這就像是皇帝總喜歡不斷強調自己是“天子”“君權神授”一樣,但惠果和尚不是一般人,且看現如今其座下只能坐在末席的空海和尚回國日本后創立真言宗就可以看出他以及他那些弟子們在佛法造詣上到底有多恐怖。

  若非唐武宗時期喜道滅佛,導致青龍寺這座祖庭遭遇兵災,其座下諸多弟子也因此命途坎坷的話,此時白玉蓮座上的這批高僧,興許能夠將佛學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上去。

  這樣子的一個大德高僧,是不會說廢話的。

  七律聞言,略作思考,當即道:

  “千年后,青龍寺還在,青龍寺內的櫻花還在;

  千年后,青龍寺不在,青龍寺內的櫻花亦不在。”

  禪語機鋒,玩的就是一個意境,其實,中國古代有許多關于高僧論佛的故事記載,他們論的是佛,但也可以看作是一種“人生觀”“世界觀”的對拼,這類高僧,其實也能算是思想家和哲學家了,無非是套了一層佛的皮做著:“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將往哪里去?”的論述。

  七律和尚也很簡單,看似矛盾,其實并不矛盾。

  惠果和尚是永貞元年圓寂的,四十年后的唐武宗會昌年間開始大舉滅佛,青龍寺早就被付之一炬了,跟西湖的雷峰塔一樣,僅剩下一點點殘存的地基,嗯,確切的說,也就剩下幾塊碎石頭了而已。

  其實,不光是唐武宗年間的滅佛,后世諸多朝代中,青龍寺建而復毀,到最后還是建國后考古研究者經過多年考古挖掘才找到了青龍寺遺址位置再由國家在這上面重建了青龍寺,而且因為真言宗在日本影響力很大,所以當時重新建寺時還得到了來自日本的捐資,年年都有許多日本的游客信徒來這里參拜。

  至于此時七律所看見的青龍寺里的櫻花,也不是后世青龍寺里的那種櫻花,后世人去青龍寺參觀能夠看見青龍寺里櫻花漫漫很是美麗,但這櫻花卻是兩千年初的時候青龍寺官方特意從日本引進的。

  雖說櫻花發源于喜馬拉雅山脈,日本的櫻花也是自中國傳入,秦漢時期的宮廷里就有種植櫻花當觀賞性植物的記載,但櫻花經過很多年的培育早就演化出了許多的種類,后世人們嘴里常說的櫻花則是專指“日本櫻花”,也就是說,后世青龍寺里的櫻花和一千年以前青龍寺里的那些櫻花,其實也不是一個模樣。

  這就是七律的回答,青龍寺還是青龍寺,櫻花還是櫻花,而青龍寺又不再是青龍寺了,櫻花也不再是櫻花了。

  惠果和尚聽到七律的回答,喟然長嘆在,搖了搖頭,像是有些意興闌珊,時也命也,俗世是一個圈,修佛是為了跳出這個圈,但誰知道外面又是一個更大的圈。

  同時……惠果和尚抬起頭,看了看天空,那里,應該還有一個更大的圈吧。

  “你是我密宗后世傳人,既是傳人,自當承接我青龍寺法統,自當承接我青龍寺之氣運,這些,本就是你該得的衣缽。”

  聽到自家師尊這么說,座下弟子們都是心中凜然,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忤逆師尊說出一個“不”字,況且,師尊說的,確實沒錯。

  衣缽傳人,不就是這個意思么??

  也因此,這個后生哪怕說出欺師滅祖的話,好像,也沒什么不對啊。

  “然則,千年后,吾等固然早已圓寂,而如今,吾等卻依舊還在,你若想取,有本事,就來取。

  贏了,就取走。”

  七律聞言,眼眸中有一抹光芒稍縱即逝,隨即問道:“敢問師祖,比什么?”

  “坐禪、論佛、武道。”惠果和尚回答道,“本座不參與,由本座座下法嗣選出三人與你比試,你需要全勝,否則,不光你想要的拿不走,連你,都回不去了。

  你認為,本座就沒那個勇氣和信心,

  去試一試逆天改命不成?”

  惠果和尚目光如炬,說出最后一句話時,七律只感覺四周的風仿佛都靜止了下來,的確,這樣子的一位驚才艷艷的佛門奇才,七律不信他對僅僅半個甲子后的佛門浩劫一無所知,也不信對方真的沒那個能力去嘗試一下逆天改命。

  “然。”七律雙手合什,應承了下來。

  既然師尊已經定好了規矩,座下法嗣們自然沒有絲毫異議,當下,面容冷峻的一位大師起身而出,對著七律雙手合什,雖然他目光看著七律,卻沒有發一言,似乎之前七律從來到現在,就沒聽見這位大師開過口說過一句話。

  而這位大師,在行禮之后直接盤膝而坐,目光如炬,繼續盯著七律。

  七律亦然雙手合什,盤膝而坐,他猜出了這位大師是誰,應該是惠則大師,主修閉口禪。

  閉口禪又稱為止語或禁語,屬于佛教用語,指的是禁止自己說話,為減少口業,消罪免災,減少自己的罪業。

  而這位惠則大師據說從五歲開始修閉口禪,直至如今,未發一語!

  他不是啞巴,不,確切的說就是啞巴也能叫出聲,他卻從未真的發出過什么聲音。

  由他來和自己比坐禪,也算是選對人了。

  七律的目光沒有絲毫回避,和這位自己的師祖之一對視起來。

  坐禪,本就是古代高僧的基礎功課,若是真的比試起來,其實可以換一個環境,比如大家在梅花樁上坐禪,或者在冰天雪地又或者是烈日炎炎之下比試,這樣難度提升,比試結果也能很快出來。

  而當七律和惠則大師的目光交錯的那一刻,七律只感覺自己身邊的情景陡然一遍,從落英繽紛的青龍寺內院變成了一片巖漿翻滾的恐怖修羅場。

  似乎,連周圍的恐怖溫度也分毫不差,幾乎就是完全直觀的感受。

  但七律和尚絲毫沒動,還是這么平靜地看著惠則大師,廣播的故事世界無奇不有,七律也早就歷練出來了,或者說,是看多了,也就不懼了。

  惠則大師目光中透露出一抹贊賞之色,隨即,四周情景再度變化,佛有三千界,界內再有大小世界無數,也因此,有恐怖、魔鬼、擾亂人心之異象場景數不勝數,惠則大師等于是帶著七律和尚一個接著一個體驗過去,但七律依舊巋然不動。

  等到差不多一刻鐘之后,七律目光一凝,對方帶自己逛了這么多個地方,也該自己了。

  下一刻,

  場景變化,二人身邊的場景變成了一條后世的小街。

  而當七律將惠則大師帶入自己的幻境之中時,惠果大師提前伸手提起一片櫻花瓣丟向了坐在末席的空海和尚身邊,當即,空海和尚眼前只有櫻花瓣,卻無法看見此時坐禪的畫面。

  空海和尚一動不動,既然這花瓣是師尊丟來的,他自然不敢亂動,但心里卻有些失望,憑什么諸位師兄們看得自己卻看不得?

  而其余的大師當看見七律將惠則大師帶入那個場景之后,臉上都露出了一種訝然之色,哪怕他們都是當世高僧,陰司地府阿鼻地獄也可走得不變色,但七律所營造出的千年后世界的景象,還是讓他們覺得很是驚奇。

  至于師尊為什么不讓空海看這個,有人能明悟,有人還沒明悟。

  畫面不停地變化,分別出現的是七律小時候和自己師傅在一起的畫面,和自己師兄們在一起畫面,仿佛播放的就是七律幼年出家到成年這段時間的ppt。

  雖說后世的一切讓人有些驚奇,但修閉口禪三十年的惠則大師卻依舊巋然不動,一切終究虛妄,哪怕萬般變化,皆是虛妄。

  但在下一刻,

  猛地,

  畫面開始倒轉起來,

  還是之前出現過的畫面,但是畫面中只剩下了七律一個人,那些本來在畫面中出現過的七律的師兄們以及七律的師傅,則全都不見了。

  這不是單純的不見,

  這是一種……抹除!

  惠則大師仿佛看見了什么令他心神震動的東西,手掌開始顫抖起來,隨即整個人站起身,連退數步,臉上的驚恐之色十分清晰,

  而就連除了空海和尚以外其余正在觀望的大師們也是同時露出了驚懼的表情。

  惠果和尚不動聲色的喝了一口茶,嘆了口氣。

  七律雙手撐開,下擺,而后起身,四周的畫面也隨之消失不見,仿佛又回到了這白玉蓮座上,

  第一局,

  他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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